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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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藠头

很多人吃过藠头,但不一定认识藠头。 

藠头是一种提起来就让人口舌生津的食物。最好的藠头出自于我的家乡武汉市江夏区舒安乡,被称为舒安藠头。舒安地处梁子湖畔,自然地理条件得天独厚,所产藠头以个大、色白、质脆、肉嫩著称,因其具有增食欲、助消化、解疫气、健脾胃之功能而闻名全国。

藠头也是一种提起来就让人感慨不已,让人“笑中也有泪,苦中也有甜”的。

藠头是百合科葱属多年生鳞茎植物,学名叫薤,就是大家在古文、古诗词中常常看到的“薤露”中的“薤”,是我家乡的一种传统的经济作物,也是我们当地的特产。它的叶子像小葱、小蒜,鳞茎像洋葱,一层一层的,纯白色,比洋葱的鳞茎要小不少,一般单个藠头只有成年人的大拇指一般大小。

种植藠头在我国有着超过三千七百年的悠久历史。成书于2000多年前的西汉农书《汜胜之书》中就有关于薤的种植、田间管理技术的记载。东汉光武帝时期,伏波将军马援南征扎营桃花源,将士水土不服,瘟疫盛行。后来喝了一老婆婆献上的擂茶秘方,佐以酸藠头,马援的军队才得以痊愈,举旗大捷。据说,桃花源人如今在接待远方最尊贵的客人时,仍然以擂茶加藠头相待。

藠头在我的家乡种植历史也超过了800年。据元代农书《农桑辑要》记载,在南宋时期,舒安沿梁子湖一带的农民已开始大面积种植藠头。

藠头对生长环境要求较高,条件较苛刻,它怕涝又怕旱,忌高温、喜冷凉,喜欢温暖湿润的气候和肥沃疏松的土壤。因此,藠头生长有严格的地域限制,国内外能产优质藠头的地方非常有限,基本是集中在长江中游地区的一些湖泊周边。中国最出名的三大优质藠头原产地分别是位于梁子湖边的江夏舒安街道、位于鄱阳湖边的江西南昌市新建县生米镇、位于洞庭湖边的湖南省湘阴县三塘镇。特别是我的家乡舒安地区,其光照、气温、无霜期等气候条件极为适宜,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

即使是在上述三个乡镇,也不是全域都适宜种植藠头。就拿舒安来说,虽然全乡有20多个村,但品质好的藠头只出产于濒临梁子湖边的上十个村,主要是北边的徐河片八个村和中间舒安片的彭华、田铺两个村,其余被我们称为高山头的十多个村,包括中间片的四个村和南边分水片的七个村,基本不种藠头。

藠头属于秋播作物,每年秋季下种,次年初夏收获,生长期在300天左右。只要施足底肥,其间只需除草一两次,是一种投入少而经济效益高的作物。如果年成好、市场行情好,一季藠头一亩地的收入可以顶几亩地的小麦、油菜的收入,这就是它让人欢笑让人甜的地方。十几年前,我在乡里工作时,有几年藠头行情好,许多农户靠种植藠头脱贫致富,有的一季藠头收入好几万。

藠头是无性繁殖,也就是用球茎直接栽植在地里,不需要等它开花结籽,再用种子繁殖。

藠头栽种技术比较简单。栽种时间一般在8月下旬至9月上、中旬,也就是芝麻收获后。种植前先在畦面按行距18-20厘米开8-10厘米浅沟,把藠头种按株距9-10厘米沿沟的一侧半卧式摆放,使径端朝向同一方向,然后开第二条沟,将第二条沟中开出的细土覆盖在前一条沟上,将前沟盖平,以藠头种全部埋入土中为度。如果土盖浅了,藠头露在外面见了阳光,鳞茎就会发青,影响品质。土盖得太深了,鳞茎又不易膨大。半卧式种植可使将来出叶后鳞茎与地面之间出现一个弯曲的颈部,既能防止日后雨水冲洗,又可使新生分蘖的鳞茎在土中膨大,防止见光发青。

栽藠头最好是两个人一起,一个掏种植沟,一个摆放藠头种。至今,我还记得1990年栽藠头时节,我跟着二姐一起栽藠头的情景。她一边用锄头掏沟,一边指导我摆放藠头种。种完一厢后,再在上面盖上一层芝麻秸秆,这样既可以保墒保温,秸秆腐烂后也是优质有机肥。

在藠头成为出口商品之前,农户只是零星种植,规模很小,一家一户把它当作家庭制作咸菜用的原材料。吃法也很简单,就是将收获的藠头减去根须、禾子后,放在咸菜坛子里用食盐腌制一段时间就行了。条件好的人家,有时会制作一些糖藠头,称为糖藠子。腌制糖藠头的工序复杂些,先要用盐腌制,然后用清水浸泡,将盐分漂出来,再用红糖或白糖腌制。用白糖腌制的呈晶莹洁白,用红糖腌制的呈乌红色。不过,从我记事时起,我们从没有这样制作过咸藠头或者糖藠头。我们吃得最多的,是藠头厂当着废料丢弃的咸藠头禾子。

咸藠头禾子就是藠头用盐腌制后,从腌制池里捞起来,厂里职工将一颗颗藠头上留着的三四指长的禾柄和根须剪去,然后把这些禾子和根须统一拖到野外扔掉。七八十年代,一些人家没有蔬菜可吃,就去藠头厂捡一些藠头禾子回来,漂净盐分后炒着当下饭菜。藠头禾子味道还可以,嚼在嘴里有一股香味。但是,它跟葱蒜一样,火重,吃了后有口气,吃多了容易上火,眼睛红赤,眼角常常有粘性分泌物,很不雅观。

鲜藠头火气更重,一般人不会拿它当菜吃。实在是想尝尝鲜的,顶多就是在藠头收获时节,偶尔吃个一两回。

藠头是药食两用食品,其保健药用价值在史书中多有记载。据《本经》记载:藠头“治金疮疮败,轻身、不饥、耐老”,有“下气,散血,安胎”等作用。对中医而言,藠头所含的许多成份对冠心病、心绞痛、胃神经官能症、肠胃炎、干呕、慢性支气管炎、喘息、咳嗽、胸痛引背、久痢冷泻等症,都有很好的治疗或辅助治疗作用。现代研究表明,藠头含有有机硫化物,类似于同为葱属植物大蒜中的活性杀菌物质成分-蒜素,是一种能够降脂消炎,预防心血管类疾病的保健菜。在清代,舒安藠头还被作为贡品,入选满汉全席,从而名声远播。

种藠头最怕“两瘟”,一个是发瘟,一个是卖瘟。所谓发瘟,就是指藠头发病,整块整块地死去,颗粒无收,就像发了瘟疫一样。其原因主要是两个。一是由于藠头的根系能分泌一种化学物质,对土壤微生物有抑制作用,因此不宜连作,也不宜与其他葱蒜类蔬菜接茬。以前农民不清楚这一点,往往在同一地块连年种植,结果引起发病。一般是一块地种了一年后,再种两三年其它作物,最好与大豆、花生、瓜类、油菜等作物轮作。二是藠头虫害较多,有土蚕(地老虎)、葱蓟马等。土蚕为害最重,专门啃食藠头的根和鳞茎。为预防虫害,前些年,大家普遍使用呋喃丹拌种。因为呋喃丹属于高残留农药,后来实行标准化种植后,禁用呋喃丹。现在一般采用药液浸种技术,在播种前,将藠头种浸泡在药水中一定的时间,然后晒干播种。

所谓卖瘟,是农民的形象说法,就是指藠头市场行情不好时,农民出售藠头困难,卖藠头就像是卖瘟疫一样,不受人待见。

藠头属于买方市场。乡办藠头厂收购、加工的藠头,主要是出口日本,其行情受制于日方。藠头行情好时,农民就可以获利。如果当年市场行情紧俏,藠头厂下来收购的人就抢着收购农户的藠头,即使藠头中的沙土、根须、禾杆等杂质多些也无所谓。如果当年市场疲软,农户可就惨了,不光要求质量高,杂质少,除秤还除得特别重,明明很干净、没有什么沙土、杂质,每百斤要给你扣十几两十斤的杂质。职工的收购任务完成了时,不管你怎么说好话,他们都死活不肯将农户多余的藠头收去。多余的藠头吃又不能吃,时间放久了,只能白白地烂掉,让农民欲哭无泪。我至今还记得八十年代初,我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那一年藠头行情很憨,乡亲们种的藠头卖不出去,很多乡亲挑着藠头担子跟在收购藠头的拖拉机、改装车后面跑,苦苦求着收购人员把他家的藠头带去。但人挑着担子怎么可能跑得过车子呢?直到车子跑出老远了,乡亲们才绝望地停下追赶的步伐。往事如昨。这事尽管已经过去了四十年,但那个辛酸的情景至今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遇到这样的年景,乡亲们就把卖藠头叫作“卖瘟”。一些为卖藠头伤透了心的人,曾经发誓,此生再也不种藠头了,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看得见赚金子也不种了”。有的毁掉了藠头种,不作再种藠头的打算。也有一些有市场眼光的农民,抱着“逢俏莫赶,逢憨莫丢”的理念,还是年年坚持多少种一点,以便藠头行情好时不愁藠头种。

2003年,爱人看见前两年藠头行情好,种藠头有赚头,也在老家种了2亩地的藠头。从播种到收获,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劳动。到2004年销售时,又遇上了憨季。我家卖藠头的那天一大早,我们早饭都没吃,赶着把藠头装车,先是运到十多公里之外的祝庙村一个加工、收购点,结果到那儿后,人家说不收,让我们再拖十几公里,运到乡里设在原彭塘村小学的收购点。到了那儿后,等待清洗、收购的藠头堆成了山。我们在那儿等了一天,早饭、中饭都没吃,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一顿不吃还不要紧,真正两顿不吃的话,那就受不了了。那天下午四五点钟时,我们几个人饿得坐在地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幸好后来收购点做饭的人,给我们一人喝了一碗米汤粥,这样才有了点力气继续等下去,一直等到晚上七八点,才轮到我们。清洗、过磅完成后,回到家里已经上十点钟了。那一茬藠头,只是勉强保了个本,没有赚到一分钱不说,还把人累个臭死。老婆说,以后看得见赚钱也不种它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舒安公社办起了藠头厂,生产小包装甜酸藠头,舒安藠头开始了规模化生产之路。由于舒安的藠头味道可口,个大,色白,柔嫩,汁多味足,其制成的甜酸藠头酸甜可口,具有消食、除腻、防癌等很高的药用价值,成为湖北省重要的出口创汇产品之一,出口日本、韩国、东南亚等国家和地区。日本人更是迷信日食藠头六颗藠头能治百病。20世纪70年代,日本内阁总理大臣田中角荣访问中国,周恩来总理以舒安藠头作为国宴上的开胃小菜,让田中首相自此以后喜爱并迷上了舒安藠头,在他的直接干预下,舒安藠头走出国门,成为日本市场一道亮点。

我也是为舒安藠头产业的发展做出过一点贡献的。在乡政府工作的十多年,写过好几十上百篇关于藠头的报道,为宣传舒安藠头不遗余力,让舒安藠头名声愈加响亮。2006年,在舒安藠头标准化种植工作中,我是这项工作的资料员和联络人,专门负责与区质监局联系,整理、上报藠头标准化种植方面的材料,并于当年申报成功。由此,我的名字与藠头紧紧联系在一起,以至于一些人一提到藠头,就联想到我的名字。2019年秋,尽管我已经离开乡政府十几年了,但原来的《江夏报》编辑刘生静老师想在自家菜园里试着种点藠头时,还委托我给他弄了十来斤藠头种。

舒安藠头曾经荣获过很多荣誉称号。自1985年以来,舒安藠头连续荣获市优、省优、部优产品称号。1988年,舒安藠头获全国首届食品博览会金杯奖。2006年,舒安藠头实现了标准化种植。2010年,被国家质检总局列为实施地理保护标志产品。

遗憾的是,随着城镇化的快速推进,现在农村人大多洗脚进城了,舒安农村空心化现象严重,藠头种植规模日渐萎缩,藠头生产之路到底还能走多远,令人忧心。希望有关方面能重视这一来之不易的品牌,推出相关政策、措施,重振舒安的藠头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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