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

杀年猪是一项重要的年俗活动。

在我们乡下，杀猪不叫杀猪，而是叫福猪。至于为什么叫福猪，我想大家都跟我一样，也是糊里糊涂的没有搞清楚过。我在网上搜索，也没有搜到答案。按我的猜想，这个福字，可能是古汉语中常见的名词、形容词作动词用的那种用法。因为我们一般都是把老人去世说成是享福去了。那么这个福猪，就可能是把杀猪说成是让猪享福去了，或者说是祈望这猪给主人家带来福气、富贵之类的意思。另外一点，乡下讲禁忌，凡是年边、节边或喜事边的，大人都告诫小孩子说话要注意，要讲禁忌，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什么杀啊、死啊、鬼啊的，一律都不能说。哪个要是说了，就要受到大人的呵斥乃至换来一顿麻栗壳子，让你头顶起包。因此，杀年猪自然不能直接说杀，而是用“福”这个非常吉利的词语来替换它了。

农家杀猪是一件大事、喜事。杀猪之前，都提前知会了三亲六眷。到福猪的那天，兄弟、叔伯，姑爷、姑娘、外孙子，姊妹、连襟、郎舅等至亲，都慎重其事地到来做客，既是来分享主人家杀年猪的丰收喜悦，也是借此机会开展一次聚会、聚餐活动，增进亲情友情。

福猪的头一天，主人家就会跟左邻右舍、湾中关系好的青壮年劳力提前打招呼，让他们第二天早上过来帮忙捉猪，接到打招呼的，没有一个不满口答应的。至于聘请来杀猪的刀斧手，则更是提前好多天就说好了，让他好安排出时间。因为一到腊月底，一个湾子里往往不止一家要福猪，如果不提前打招呼，时间上就有可能发生冲突。

刀斧手一般都是在湾子里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比如在我们张家塘湾子，就我所知道的，最开始是作稳哥，他以前当过大队书记，后来因为患病从书记位子上退了下来，干起了这一行。他年纪大了，不再适宜作刀斧手后，接手的是志良叔，他也是当过大半辈子大队干部的。他之后，是国营哥。国营哥是赤脚医生，干这一行算是兼职。

刀斧手答应了主家之后，就会提前做好准备，清理好杀猪的刀具、浴盆等用品，在磨刀石上把刀具磨得闪闪发亮、锋利无比。

福猪的那天一大早，刀斧手就会挑着杀猪家业来到主家。杀猪家业主要有一个大浴盆，一个大竹篮子，篮子里装着一应家什，有长长的点红刀、有砍骨头的大砍刀、有切割用的小刀，还有褪猪毛的刨子，挂猪肉的钩子，打通气路的通条（一根圆形的长铁条）。

主家的主妇早早就起来，烧上一大锅开水，供杀猪时褪毛之用。刀斧手到来后，主家招呼前来帮忙的人一起，揪耳朵的揪耳朵，拎尾巴的拎尾巴，抓四肢的抓四肢，在猪只激昂高亢的嚎叫声中，生拉硬拽地把一口大肥猪拖到了案板上，然后按头的按头，捉脚的捉脚，将猪只固定。刀斧手则手持点红刀，从猪颈部往心脏方向捅进去，献血立刻喷射而出，放进了装着温盐水的盆子里。

血放干净后，猪也就断气了。这时，刀斧手拿起小刀，在一只猪后脚跟部割开一个小口子，将通条从这个口子伸进去，往猪的身体前方各个方向捅开经路，然后把嘴贴紧这个口子，用力向里面吹气，直到把猪身子吹得圆鼓鼓的，再用麻线扎紧口子，防止泄气。

气吹好后，大家帮忙把猪抬到浴盆里，让猪身子斜靠在浴盆的边沿上。主人将开水用桶装来，刀斧手将开水一瓢瓢慢慢浇淋到猪身上，开始褪毛。不一会，一只白白净净、圆圆滚滚的肥猪胴体就呈现在眼前。

接着，大家又把猪胴体移到案板上。刀斧手首先把猪头、猪屁股两部分下下来，再用钩子钩起猪躯干，挂在旁边的梯子上，开始开膛破肚。

打开胸腔、腹腔后，逐一取出猪心、猪肺、猪肝、猪肚子、猪肠子等脏器，然后分开粘结在一起的猪肠子，撕下肠系膜上的脂肪---花油。接着就是在浴盆的热水里翻洗猪肠子，将小肠里面的食糜、大肠里面的粪便等污物清理干净。

孩子们喜欢赶热闹。杀猪现场，总有一群孩子在那围观。清理完猪肠子后，浴盆里的猪毛水上面漂浮着一层油脂。过去小孩子冬天没有袜子穿，脚后跟往往都冻裂了，晚上洗脚也很马虎，基本上没怎么洗。这脚后跟冻裂后，往往有一层由皮屑、灰尘组成的黑乎乎的泥垢。最典型的，就是港商。他一年到头靸拉个破布鞋，冬天晚上洗脚，就是把脚在水里打湿一下就了事，根本就没有擦洗，也没有搓，纯粹是做到一下，所以他脚后跟的咯吱泥最厚（故意掉一下港商的底子）。这温热的猪毛水有很好的暖脚、润肤、治疗皮肤皴裂的作用。这时，有的大人就让脚后跟冻裂了的小孩子在这冒着热气的猪毛水里泡泡脚，既可以暖身子、洗脚，又能治疗脚跟皴裂。

清理完肠胃后，就是剐下腹部的整块脂肪--板油。然后把猪分成两片，抬到案板上，按照主家和前来称肉的亲朋好友的需求，将肉一刀刀打好、称好，交给他们，让他们吃了午饭后拎回家。刀斧手的任务就基本上完成了。

按农村的规矩，猪肉分好后，主家会把猪腰子、里脊等最鲜嫩的部分，孝敬给家族中的长老，说是给他们汆一碗汤喝，体现晚辈的孝心和亲情。

杀猪的最后一道程序，当然就是吃杀猪饭了。这一顿杀猪饭，相当丰盛，主家不再像平时那样谨细，舍不得放开手脚，而是十分豪气，做的菜尽量带荤，尤其是红烧肉，一般要烧上两大碗，其它还有小炒肉、猪血烧豆腐、五花肉炖萝卜等等，再配以红烧全鱼、腊鱼块、炒千张、干子、青菜，让大家吃得尽兴，吃得舒服。

到了开饭时，主家让刀斧手坐了上席，其他来称肉的亲戚、来帮忙的邻舍等依次落座。如果人多，一桌坐不完，还会另设一桌，让女客、小孩子们单独一桌。

大家围坐一起，边喝酒吃肉，边拉家常，一直到酒足饭饱。

刀斧手在湾子里杀猪，属于帮忙性质，一般不会收酬金。吃完饭，主家会拿起一刀肉送给他，算是对他劳累半天的酬谢。刀斧手谦让一番后，最终也会欣然接受主家的心意，将肉装在篮子里，跟着杀猪家业一起扛回家去。

等客人都离开后，主家再按照自己的安排，处理这些猪肉、猪下水，有的要腌制起来做腊肉，有的要留着过年当新鲜肉，有的要剁圆子，有的要煨汤，有的要卤制，反正不同的用途，作不同的处理。只有全部处理好后，才算是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