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过年,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都感慨,还是小时候的年过得热闹,年味浓。现在过年,年味越来越淡,大家也没有了过去那种望年、盼年的心情,有的甚至把过年当成了一种负担。
礼失求诸野。乡野民间传承和保留了很多关于过年的传统、礼性、习俗。这些传统、礼性、习俗,就是构成年味的重要元素。
小时候的年味,到底浓在哪里呢?作为一个在乡野长大的人,个人觉得,小时候的年味,主要存在于民间的传统习俗、风土人情之中。具体来说,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儿时的年味,浓在人们办年的各项民俗活动中。
现在办年货,主要是去菜场、超市买现成的,不用自己亲自动手制作,自然体会不到办年的乐趣。过去办年货,大部分都是自己动手,一样样准备,既紧张、繁忙、辛苦,又有着收获劳动成果的喜悦、幸福。
那时,每年一到腊月,乡亲们就忙着办年了。从腊月初一直忙到腊月底。大家见了面,往往都是相互问候:你家年办好了吧?被问的一方则谦逊地说,年在你家里。乡村里的年俗活动很多,如炒米泡、烫豆折、做糍粑、做米泡果子,还有打扬尘、杀年猪、打豆腐、捉塘鱼、腌鱼腌肉、开炸、吃年饭、烤火守岁、舞狮子、玩龙灯、踩莲船等等。特别是开炸,是孩子们最喜欢最期盼的年俗活动。到开炸那天,家家炸豆腐果、炸绿豆圆子、炸肉圆子、炸麻花、炸翻饺等等。孩子们一边往嘴里塞着刚出锅的各种美食,一边进进出出打打闹闹,别提多开心了。
二、儿时的年味,浓在父母操持的年饭中。
吃年饭,永远是过年的重头戏。
过去,一般人家都很穷,平时生活很清苦,一年到头难以见到荤腥,只有在过年那几天,尤其是年三十吃年饭时,家里才会准备好鸡鸭鱼肉等,大大方方豪豪爽爽开开心心地慰劳一家人,让一家老小敞开了吃。我们这里吃年饭是在中午,不是吃年夜饭。
每年除夕,父母一大早就起床,做好一大家人的早饭。早饭和午饭间隔时间不长,一般是吃稀饭。吃过早饭后,开始准备年饭。往往是母亲在灶上主厨,煎炒蒸炖,忙得不亦乐乎。父亲在灶门口烧火。做年饭时,灶台上热气腾腾,母亲仿佛置身雾气缭绕的仙境之中。灶下灶膛里熊熊的火光映红了父亲古铜色的面庞。经过一个上午的紧张忙碌,到中午十二点左右,年饭就准备好了。年饭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餐,一般有十几个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都是平时很难吃到的美味佳肴,主要以鱼肉类荤菜为主。鱼菜有全鱼(一般是红烧鲤鱼)、烧鱼块或滑鱼块、腊鱼块、炸鱼等。鱼圆子、肉圆子、绿豆圆子或糯米圆子这三个圆子必不可少,我们称为三圆席,是最高规格的桌席。肉菜有红烧肉、小炒肉、粉蒸肉、猪肝汤等。此外,还有豆腐果、豆腐干、千张皮等豆制品以及合菜面等土菜。有时还将糯米粉做成的汤圆加糖炒熟,称为欢喜坨,寓意团团圆圆、欢欢喜喜。
所有的菜都捧上桌后,我们兄弟中的某一个就在大门外噼噼啪啪地放上一挂大鞭。鞭放完了,关上大门,点亮电灯,一家人围坐八仙桌,开始吃年饭。父亲先盛一碗饭敬祖宗,请故去的祖人先享用,然后大家再动筷子。父兄们边喝酒边聊天,我们小孩子只管吃饭吃菜,一大桌子菜肴中,有一个看鱼不能吃,要留到新年再吃寓意连年有余,其它菜随便吃,想吃什么夹什么,不讲那多规矩、禁忌。到八十年代中期以后,农村生活条件好了一点,过年时会买一些小香槟等甜酒给不喝白酒的女性和小孩子喝。九十年代初,我还未成家、跟父母一起生活时,有一年除夕,一个三四岁的小侄女跟我们一起吃年饭,我们给她也喝了一杯小香槟,吃完饭后,她的小脸红扑扑的,走路也有点飘飘然,憨态可掬,让人忍俊不禁。
下午,我们都外出玩乐,父母在家洗碗、煨鸡汤。除夕晚上一般都是鸡汤下面,再热几个菜给父兄们下酒。
天黑以后,父亲搬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棵大树蔸子和一些干柴,开始烤火守岁。一般要守上三四个小时,再分别去洗了休息。八十年代中期,家里有了电视机后,看春晚守岁取代了烤火。看到十二点转钟后,家家在大门口放鞭迎接新年的到来。
大年初一一大早,父母又早早起床,调好糯米粉搓成汤圆,一个个摆放在簸箕上。我家人多,一做就是一簸箕。等人都起床洗漱后,父母就煮上一大锅汤圆,新年第一餐,全家一人一大碗热腾腾、甜津津的汤圆,寓意新的一年阖家团圆、生活幸福甜蜜。这个传统延续了几十年,直到2005年父亲去世后,年事已高的母亲也已力不从心,才没有做汤圆招待给她拜年的满堂儿孙。
父母在,家就在。而今,父亲已经去世18年,88岁高龄的母亲也重疴在身,即将不久于人世,一大家人围在父母身边热热闹闹吃年饭的场景永远地成为了过去,再也不会出现了。
三、儿时的年味,浓在一声声的鞭炮炸响声中。
小时候家里穷,没有钱给我们买鞭炮烟花玩。但鞭炮对小孩子的诱惑力太大了。没钱买鞭的孩子,只能在自家和别人家吃年饭打鞭、初一早上放开门鞭时,从爆炸过的鞭渣子里捡拾一点没有爆炸的散鞭。那时,只要一听到谁家吃年饭放鞭炮,马上就有一群孩子围了过去,等鞭炮炸完后捡拾一点散鞭,捡得多的欢天喜地,捡得少的未免心有不甘,把希望寄托于下一家。捡来的散鞭放在口袋里,留着一个个慢慢地炸着好玩。一些顽皮的孩子还把鞭炮插在墙上刚贴上去的湿牛屎粑上炸,有的点燃后扔到水面上炸,炸得牛屎和水花四溅。
大年初一早上开门要放鞭。放开门鞭是一项美差,可以过下放鞭瘾,还能趁机搞点小动作,剪下一小串,留着自己慢慢玩。但是需要第一个起床才能得到放鞭的权利。我家家大口阔,住房紧张。十四五岁前,我一直跟父母一起睡在老屋中间的一间房子里。这间房没有窗户,靠屋顶上的亮瓦透光进来照亮,早上比分布在房子两边的厢房亮得晚些,我自然也就起得晚些。大年初一早上放开门鞭,大部分都是被先起床开门的三哥、四哥他们抢了先。虽然有时头天晚上睡觉时心里记着这事,想早上第一个起来开门,但每次还是没能抢过他们。等我听到放鞭声音再起床时,鞭已炸完,连地上的散鞭都被他们差不多捡光了,让我懊悔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悻悻地在鞭炮残渣中搜寻一点他们遗漏的散鞭。
八十年代中期以后,家里条件有所改善,家里在购买过年用的鞭炮时,开始买一点专供小孩子玩的小盒子鞭炮以及烟花一类,才不再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放鞭放烟花自己干瞪眼。
后来,农村人陆续进城,城里人越来越多,楼房、人口越来越密,城里可供燃放烟花爆竹的空间越来越逼仄,鞭炮、烟花制品的威力也越做越大,燃放烟花爆竹发生的安全事故越来越多。
现在,从安全和环保的角度出发,大部分城市都实行禁鞭,过年不再有过去那种热闹喜庆的鞭炮声了,年味确实淡了一些。但是从安全和环保的角度,我还是赞成城市禁鞭的。当然,如果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开心放鞭,又能保证安全和环保,那就更好了。
四、儿时的年味,浓在拜年时满满的收获中。
拜年是一大重要的年俗活动。拜年的次序一般是这样的:初一拜祖宗,初二拜家公(外公),初三拜姑娘(姑姑、姑奶奶),初四拜满堂。
农村一个湾落,一般都是一个家族,湾子的人都是一祖之孙。所谓初一拜祖宗,就是说初一只在湾子(家族)内部相互拜年。我的母亲和她的二姐(我们叫姨娘)姊妹二人都嫁在一个湾子。初一那天吃过早饭,我们兄弟几个就一起,先到村西头的姨娘家,给姨爹、姨娘拜年。接着再依次上门给我们这个房头的长辈拜年,最后再给湾子里其他长辈以及平日里跟自己关系好的发小、玩伴拜年。每到这个时候,大家都相互串门拜年,你到我家,我到你家,像走马灯一样转个不停,路上拜年的人一群一群的,热闹非凡。每到一家,主人家必定起身相迎,拿出准备好的香烟、糖果热情招待。一些半大小子往往成群结队地在湾中流动拜年,一群群进,一群群出,每到一家都会接一支烟。他们接烟的目的,不是为了抽烟,而是便于放鞭。也有的接了烟拿回去给大人抽。反正只要出动去拜年,人人都会接一大把烟,各种牌子的都有,一般的如红金龙、白金龙、长城、红双喜、襄阳等,好的有红塔山、阿诗玛、红梅、金芙蓉、中华、云烟等等。家家都会发烟,也会接到别人家发的烟。
初二拜家公(外公)。初二这天拜年,我家要兵分两路,一路是去父亲的外公外婆,也就是我们的老外婆家(奶奶的娘家)拜年,一路是去我们自己的外婆家拜年。我们湾子和老外婆所在的湾子,分属两个不同的县级行政区,我的家乡属于武昌县,即现在的武汉市江夏区,老外婆家的湾子老新屋方家属于鄂城县(现在的鄂州市梁子湖区)涂家垴镇雷咀大队。二者相距较远,步行得一个多小时,哥哥们没成家时,一般是他们去。外婆家离我们湾子近,我年纪小,去外婆家多些。外婆早已去世,母亲也没有亲兄弟,我们去拜年的舅爷实际上是母亲的一个堂弟。到了舅爷家,舅娘就会先给我们下鸡汤面过早,然后跟在家的表兄弟一起出去玩。到中午时分,舅爷舅娘又张罗了一桌丰盛的午饭,让我们吃了午饭再回家。到了拜辞舅爷舅娘时,舅娘就会端出一升子米泡、麻花、翻饺等零食,把我们的口袋装得满满的。我们回家的路上,往往都是边走边吃,一路吃回家。
年纪稍大后,哥哥们相继成家,他们初二要去给自己的岳父母拜年,去老外婆家拜年的任务自然落到我身上了。跟外婆一样,老外婆也早已不在人世,父亲的舅舅一辈人,也就是我的舅爹们也都过世了,我们实际上是给父亲的两个表哥、表嫂,也就是我们的两个表伯、表娘拜年。
到方家去拜年,往往是跟同湾的作泽哥一起去。因为他的母亲是我奶奶的侄女,她们姑侄两个都嫁到了我们湾子。我们去拜年的人家相同,只不过我的身份是表侄,他的身份是外甥。按照规矩,我们首先是给大表伯大表娘拜年。大表娘身体不怎么好,一般都是大表伯给我们下鸡汤面过早。
在大表伯家过早后,我们再到三表伯家,给三表伯三表娘拜年。
三表伯三表娘身体都很健朗,个子很高,皮肤白皙,气质很好,不像是在农村种庄稼的人。特别是三表娘,非常和善、慈祥,看到我们来了,热情有加,给我们倒糖茶,拿零食,陪我们说话。然后又去灶上烧火,给我们做过中的。一般也是鸡汤下面,里面还一人打了三个荷包蛋。
过中之后,我们已经吃了两餐,时间到了半上午。我们提出要回家去,但三表伯、三表娘执意不允,非要留我们吃了午饭再走。我们只好留下来。三表娘让三表伯陪我们说话,自己又去灶上忙活,张罗了一桌子菜出来,然后招呼我们吃午饭。
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后,三表娘又到房里拿出一瓢米泡、麻花、翻饺之类的吃食,往我衣服口袋里装。有时口袋太小了,她就干脆找个小布袋子装好交给我,让我满载而归。
初三拜姑娘。初三这天,一般是去姑姑家拜年。等我到能去姑姑家拜年的年纪时,姑姑已经瘫痪在床,再后来姑姑就病逝了。每次到姑姑家,都是姑爹或大表哥接待我们。我们一般是在姑爹家过早,然后去母亲的大姐、我的大姨娘家拜年。大姨娘家正好和姑奶奶家在一个湾子,在去了大姨娘家后,再顺便去给姑奶奶拜年。
初四拜满堂,也就是说过了初三后,拜年再不用讲次序了,哪天去哪家拜年,可以随意而行。初四,我们一般是去给母亲的堂妹(我们叫阿姨)拜年。姨奶奶在世时,也会去跟姨奶奶拜年。不过那是我很小时候的事。等我稍微长大一些时,姨奶奶就去世了,我没有单独去过姨奶奶家,只记得分别跟着大姐、母亲两人去过两次姨奶奶家。姨奶奶过世后,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来往了。
关于年味的话题,还有很多,今天就说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