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军年纪跟我差不多,只是小时候我们没有同过学,在一起玩得不多。跟勇军的交往,主要是从青年时期开始的。
勇军姊妹5个,他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按过去农村人的话说,他是“儿种”,小时候养得娇惯些。勇军不到10岁时,他父亲就去世了。他的母亲身体不好,管不了他,为此,他的性格有些自由散漫。
跟我家一样,勇军家也十分贫困,真的是家徒四壁。他的几个姐姐、妹妹相继出嫁后,缺乏从事栽插、收割活路的女劳力,庄稼也种得不怎么样,他们母子二人只能相依为命,苦撑苦持着艰难度日。
1988年春,我高二下期开学时辍学回家后,下半年去村小学当了代课教师。从我家去学校,要从他家门前经过,经常跟他碰面。我们两家都很穷,本来就有些同病相怜。后来见面、打招呼多了,彼此就交往了起来。
俗话说,穷则思变。那时,大家心里都不安分,总想找到一条脱贫致富的路子。有时哪个得到了所谓的“致富信息”,或者心里有什么想法,也相互之间交流、分享。这期间,我还曾经跟他一起,在他家睡过几个晚上。
1990年暑期,“双抢”搞完后,有一次,勇军约我跟他一起出去“闯江湖”。他说在屋里种庄稼不是个事,赚不到钱,永远翻不了身。出去闯一闯,说不定有翻身的机会。
他说是“闯江湖”,其实就是去当盲流。我们手上没有技术,身上没有资金,到底要去哪儿,出去干哪一行,都是未知数。真出去了,也只能是走到哪儿算哪儿,遇上什么干什么,不确定性太大。
那时,我在村小学当代课老师已经三个年头了。过去,乡村里的老师分三种:公办老师、民办老师、代课老师。公办老师不谈,那是国家正式老师,属于全民所有制;民办老师是经过县级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备案的编外教师,虽然没有编制和城镇户口,但是他们的工资(正规说法是补贴)由乡镇统筹的农村教育事业费附加中支出,也可以说是纳入了乡镇一级的财政预算,相当于合同工或者集体所有制。1986年,县教委对全县的民办教师进行了审核、备案,通过审核、登记在册的承认其民办教师身份,享受相应的待遇。1986年之后,各地各校招收的没有编制的教师称为代课教师,不具有民办教师身份和待遇,属于临时工的性质,工资由学校自筹。民办老师好歹还有几条出路:一是参加民转公考试;二是参加民师考师范考试;三是其它转正途径,如获得省级以上劳模的、获得高级教师职称的,有直接转正的指标。到新世纪后,国家出台了统一解决民办教师问题的一揽子政策,那又是一回事了。
代课老师工资太低,一个月才几十块钱,大概只有公办老师的三分之一;代课老师也不具备民办老师的身份,没有转正的可能,没有任何出路,只能是干一天算一天,不是长久之计;何况当老师也不是我理想中的职业。我的理想是科技兴农、发家致富。去当代课老师,实属无奈之举。
勇军约我出去“闯江湖”时,我的思想确实很矛盾、很纠结。我既不想在代课教师这棵树上吊死,又不愿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跟他一起出去闯荡。一来是因为那年春季,我已报名参加了自学考试。如果我一走了之,这个学习就会前功尽弃。对自学考试,我还是有一定的信心的,我不愿就这样放弃。二来此前不久,我刚好参加了武昌报的一个征文活动,我想等着看看结果,我自信我的作品能够变成铅字在报上刊登出来。第三,他是自由之身,他的母亲管不了他;我跟他不同,我的父母、家人肯定不会同意我这样出走。第四,我个子小,本身力不大,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出去后不管是卖力还是卖嘴都不行,肯定吃不开。基于这些考虑,我最终没有答应他,继续在村小学混了三年多时间。好在九二年自学考试专科毕业后,我通过了农村“五大生”招聘考试,虽然没有编制,但取得了城镇户口和干部身份,总算是看到了一丝曙光。
之后,勇军有时在家,有时出去闯荡一段时间。他在家时,我们还是照旧一起玩。
1993年春,勇军在他大姐所在的毛塘村开了一个小卖部。一个星期天,他约我到他的小卖部去玩。中午,在他大姐家吃饭。那天,他大姐家请了湾子里很多人吃饭。席间,他们都说我是客人,一个个轮流向我敬酒。他们喝酒的杯子很大,一杯七八钱,一口一杯,喝得又快又猛。我没有试到汤头,也不会推辞,别人一敬我就喝了。我本来只有二三两的酒量,几杯酒下肚后,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把持不住了。我说我受不了了,不能喝了。估计同桌的人看出我的脸色不对,就让我去勇军的床上休息。果不其然,那次喝多了,下午吐了好几次,可能酒精已经烧伤了胃粘膜,吐出的秽物呈暗红色,应该是胃出血了,只是当时不知道。当晚我也没有回家,就在那儿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去学校上班了。那时人年轻,恢复得快,大家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后来,我得了老胃病,每次喝酒稍微多一点就要命,估计就是那时种下的病根。
勇军经济条件不怎么好,但是讲义气,重感情。1994年春,我离开了村小学,到乡政府上班。虽然我们平时很少见面,但感情始终还在。1996年元月份,我结婚前夕,勇军到乡政府找到我,问我有没有困难。我那时虽然在政府上班,但只是编外人员,待遇很低,困难是肯定的。考虑到他一直没有成家,我本来没打算向他借钱的,但他主动要求帮助我。他说,你结婚花钱的地方多,我手头还有一点钱,暂时也没什么大事要办,多少借一点给你,你手头宽裕些。盛情难却,我就向他借了300块钱。此事过后不久,他就再次外出闯荡去了。这一次,他出去得很久,一走就是十年时间,到2006年才回家。其间,在一次事故中,他失去了一只手掌,成了人们口中戏称的“一把手”。
2006年初,我家从乡政府搬到了县城纸坊。勇军回家后,跟湾子大多数人一样,也在纸坊安顿了下来。这年冬,我打听到他回了纸坊,请他到家里玩了一回,这才把借他的钱还了给他。
2019年秋,我老婆做了一个心脏瓣膜置换手术。勇军得到消息后,非要来看望一下。民间有个说法,说柴鱼是温补的,吃柴鱼有利于手术后的伤口恢复。他托人弄到两条几斤重的大柴鱼,坚持要送过来。我说我们之间不要讲这些,不必花这个钱。他说,这鱼没有花钱。我说就是不花钱,你还是要欠别人一个人情。他说这是别人欠他的人情。结果,他硬是把鱼送来了。没办法,我只好收下了他的心意。
勇军一只手残疾后,生活更加艰难。为了谋生,他开过一间小足浴店,估计生意不怎么样,维持了几年后,最终还是关门了,他只能靠打临工为生。即使这样,不管是遇到湾子里人家的红白喜事还是湾子兴办公益事业,他都主动参与,或跟大家一样随份子,或为湾子公益事业出力。前年湾子建祠堂,按他的情况,他本来可以不用交纳集资款的。但他不甘落后,千方百计想办法,交齐了自己的那一份集资款。
目前,我们都已过天命之年,进入了人生的下半场。虽然生活艰辛,我还是相信他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的下半生有一个比较好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