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为文之道,一虚一实。中国传统的武功技击和兵法中的排兵布阵,都讲究虚实互用,刚柔相济。正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自然之道也。在诗歌创作中,恰当地使用虚实转换,是增强诗歌语言形象化的重要途径和方法。湖北监利诗人张红霞的诗集《在水一方》中的许多诗作,都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特点。
张红霞是一位医生,从2016年起开始诗歌创作,写诗时间不长,但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短短两三年时间,就已取得相当成就,所创作的作品有一定的新意和深度。这本《在水一方》,就是从她2016至2019年三年创作的系列作品中,选取120余首诗结集而成。诗集的主要内容,就是故乡和往事,是乡情、亲情、友情和爱情。作者通过记录身边的人和事,表达自己对家乡的爱恋,对患者和底层劳动人民的深切悲悯与关怀,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诗歌是高度集中地概括反映社会生活的一种文学体裁,它饱含着作者的思想感情与丰富的想象,语言凝练而形象性强。语言形象性是塑造诗歌意象的重要途径,也是诗歌美感的重要体现。因此,形象性是对诗歌语言的根本要求。优秀诗人都十分重视对诗歌语言形象性的追求,力求使诗歌语言形象、生动,感染力强。化虚为实、化实为虚、化静为动等等,都是增强诗歌语言形象性、表现力的重要手段。在《在水一方》中,作者就成功地使用了虚实转换等手法,来增强诗歌语言的形象性。
一、虚则实之--化虚为实
所谓虚则实之,是指将那些思想意识之类抽象的、不可感的东西,通过运用比喻、比拟、通感等修辞手法,转换成具体可感、可触、意象鲜明的实体,化腐朽为神奇,变习见为新异,从而使读者获得意想不到的美感体验。如《岁月如歌》中,“踏着如水的月光/轻轻推开记忆的木门/一幕幕往事,如歌似幻”,记忆,本来是思想意识一类的东西,是虚的,但把它转换成“木门”,就化虚为实,让人可感可触了。特别是这个“木门”,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如果是一般性地说“大门”“闸门”等,则还比较空泛,不够形象生动,而“木门”就很有质感、年代感和厚重感,我们仿佛看到它粗糙的纹理、裸露的木刺,摸上去能够感觉到它的凹凸不平甚至硌手,这就十分生动、形象了。再比如,《在水一方》中,“与故乡碰杯的时候,碰缺了口/任乡愁,一泻千里”,“乡愁”本来是虚的,不可感的,但一旦把它比作决口的洪水,就让它变得可视可感了,我们眼前就会出现洪水翻翻滚滚、绵绵不绝的样子,这就把乡愁形象化、具象化了,也让整首诗诗意充盈了起来。《秋天,我与一片稻谷相遇》,“它们生于斯,长于斯,世世代代/都有一口好牙齿/咬碎并消化/生活中的苦难、无奈和忧伤”,将中国农民坚韧、顽强的民族品格比作“一口好牙齿”,将生活中的苦难、无奈和忧伤,比作可以咬碎并消化的食物,形象化地歌颂了中国农民吃苦耐劳、能扛住各种艰难困苦,在困难、苦难面前永不屈服,具有钢铁一般的脊梁的优秀品质,表达了作者对家乡、对父老乡亲真挚的热爱和深深的敬意。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如《馒头之乡》中,“左手抓着面粉,右手裹满乡愁/蘸着泪水,使劲捏揉”,乡愁是虚化的、无形的、形而上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诗人这里把它转换成有形的、可以抓在手上揉捏的面团,化虚为实,变无形为有形,达到了形象化、新奇化、陌生化的审美效果。《南下打工》开头“来不及卸完乡愁”一句,将乡愁物化为打工人春节回家时装在车上、扛在肩上带回的年货,使乡愁这种抽象的、无形的、虚化的心理感受,变成了具体的、有形的、有质感、有重量的实物。《馒头店的女人》“把日子扔进揉面机”“把馒头磊成一座长城”,通过化虚为实的手法,形象地表现了劳动人民生活的艰辛、性格的坚韧。此外,像《思念在雨水中纷飞》《与姐姐书》《逆生长的父亲》《向着温暖出发》《相思在云上》《思念在梦中腾飞》等等,也都采用了化虚为实的手法,将精神、意识、思想层面的东西,转换为具体可感的实体形象,增强了语言的形象性、生动性。
二、实则虚之--化实为虚
与虚则实之相对的,是实则虚之,将某些有形的、具体的实物,转换成无形的、空灵的、理念性的东西,使缺乏美感的实物变得灵幻起来,寓意丰富起来,从而创造出全新的意象,给读者留下更大的想象空间。
跟化虚为实相比,虽然化实为虚的情况相对较少,但在集子中还是有一些的。如《野炊》中,我们“用石头点篝火/在瓦罐里翻炒快乐的童年”,将野炊时在瓦罐里翻炒的实实在在的食材(实物)转换成体验性、理念性的“快乐的童年”,属于化实为虚,表现了对童年快乐时光的怀念。《残荷》中,奔波一年的游子们回到家乡后,挖藕之余,围着炉火推杯换盏,“津津有味地咀嚼/藕断丝连的生活”。这里的“藕断丝连”,使用的是双关的手法,既是实指作为桌上的菜肴、食品的莲藕,也是关涉着人们过年时的话题。通过将莲藕这种实物,转换成人们聊天的话题这种虚化的意象,表现人们过年时围在一起,开心地吃饭、喝酒、聊天的情形,体现了浓浓的过年氛围或者说是火热的生活。《裹足的奶奶》中,“一条长长的裹带,缠着您一层又一层梦想”,化实为虚,将奶奶裹脚布里的一双小脚,转换成“梦想”这种虚化的意象。诗中写奶奶用这“三寸金莲,从农村走到小城,从民国走到新中国,越过改革开放”,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九十三岁),表现了奶奶的坚韧、执着,始终对明天、对美好生活充满向往之情。
三、妙用动词--化静为动
生命在于运动。“动则生阳、静则生阴,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动与静是一对辩证关系,是自然和生命中固不可少的状态,各有其不同的审美韵味。诗,要有情、有景。情、景,要有动、有静。既要有幽静之美,也要有动态之美。尤其是动态,体现的是生命之美、蓬勃之美、活泼之美,更首重视。有时,即使是要表现静态之美,也往往用动态来反衬,所谓“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就是如此。恰当、巧妙地使用动词,化静为动,能使语言产生无穷张力,使所要表现的对象富有动态美感,让读者耳目一新,给读者带来新鲜奇特的审美感受。
化静为动,给静物以动感,是把静物显示出动态的一种表现手法。因此,化静为动,是作者的主观感受。一般多用拟人方式,静物人化,使无情物变为有情物。在张红霞的诗集中,化静为动的地方,也不在少数。如《烤火》中,“一个个故事/从爷爷奶奶的白发中/生动地跳出”,“跳出”一词,将故事拟人化,既表明了爷爷奶奶的故事多而有趣,又表现了祖孙烤火时,其乐融融的氛围,描绘了一幅天伦之乐的生动图景。《动车上》中说,“乘客们眼中的柔光,一波又一波/投向我/那一刻,我的脸/更红了”,里面的“一波又一波”,把眼光写得像动荡的水波一样,一圈一圈地荡漾过来,可视可感,富于动态感,表明了大家对医生在车上救助病患、助人为乐行为的肯定和赞许。《点亮生命的灯塔》中,“一声哎哟,撕破寒夜”,“哎哟”是声音,是听觉,但是诗人用了“撕破”这个动词,就使声音具有了动态感,好像是有一双手撕开了黑色的夜幕,显得十分形象。《野炊》中,写市民在江滩野炊时,“一起在广袤的江滩草原上种炊烟”,“炊烟”本来是在生火时自然产生、升起的,但这里却使用了种植的“种”这个动词,显得十分新奇。《岁月如歌》中,“再次触摸那把岁月的竖琴/酸甜苦辣的音符在琴弦上跳荡”,本来音符是不会跳荡的,但诗中用了“跳荡”这个动词,就显得生动、活泼,意蕴盎然。类似的,还有《在水一方》中,“有流水鸟鸣,从指尖断断续续淌出”,“借一把利桨,翻动故乡的山水”等,这里的“淌出”、“翻动”,都是恰到好处地使用了动词,给人鲜明的印象,具有丰富的美感。
四、联想丰富、想象瑰奇
联想和想象能够激发作者的灵感、创造意境、拓宽表现手法、丰富诗歌的内涵、传达诗人的情感等。在诗歌创作中,联想和想象至关重要。可以说,没有联想和想象,是难以创作出优秀的诗歌作品的。优秀的诗人,在诗歌创作中,都十分注重发挥联想和想象的作用。联想丰富、想象瑰奇,作品充满浪漫主义的色彩,也是诗集《在水一方》的一大特色。如《长江上的纤夫》,写纤夫拉纤时,“他们用生命搓成麻绳/清晨,把太阳拖出/夜晚,把新月拉弯”,清晨的红太阳是被纤夫拖出来的,晚上那轮弯弯的新月,是被纤夫拉弯的,这想象是不是十分瑰丽、奇伟?《朝圣长江》中,“画家们情不自禁,饱蘸浓雾与云彩,在长江这面宽广的宣纸上/挥毫泼墨,描绘出一幅又一幅/醉美的荆江画图/”,以长江为宣纸,以浓雾与云彩为墨汁,挥毫作画,想象大胆、雄奇,充满浪漫主义色彩。《楼市》中,写城市的高楼“把蓝天握在手上,把世界踩在脚下”,很有些夸张的感觉;《奔走在人体内的暴风雨》,把脑血栓比作象棋棋局中的卧槽马,想象也是十分奇特的。《又见菜花黄》和《月光煮酒》中,母亲和乡亲们,竟然能蘸着月光,在磨刀石上磨洗镰刀,也是一种奇特、浪漫的想象。《春,踏雪而来》,“我惊奇发现,这六角花瓣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春天的诗行”,雪花上写满诗行,一般人难以想象得到。《在河之洲》中,作者说“轻踩平仄,一路高歌/惊起一行白鹭”,诗歌韵律中的平仄竟然可以被踩踏,这想象不能不说是够奇特的了;“圈养一群白云”,“我们躺在乌篷船上/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看炊烟日渐妩媚/夜深了,枕着十里涛声/任梦呓在浪花上抒情”,作者张开想象的翅膀,精骛八极,神游万仞,思绪如天马行空一般,自由翱翔,充满了浪漫主义情怀。《草原之恋》里写化妆时,作者想象飞驰,“用三月的桃花作粉底,用青山黛墨描着柳叶眉”,也是够浪漫的。《心,在梦中澎湃》里,写心情激动澎湃时,要把海倒扣过来,把吻带上云彩,想象夸张而奇特。《一指流沙》里,“携半卷诗书/寻一处桃源,默然相守/东篱采菊,南山种豆/借一缕明月,素指翩然/倾泻一曲清音,荡涤/眉眼间残留的一点相思/或青山墨石,执笔轻研/绘出一世清欢”,描绘了一幅世外桃源般的景象。这种陶渊明式的生活图景,让人无限憧憬、无限神往。
语言形象化的手法多种多样。在这个集子中,另一个特点是比拟的修辞手法的广泛运用。作者通过拟人(也有时是拟物)的修辞手法,把本来不具备人的动作和感情的对象人格化,赋予描写对象以人的动作、意态、情志、情趣等,生动形象地表达出作者的情感,让读者感到所描写的对象显得更活泼、亲近,使文章更加生动形象。因为集子中拟人化的例子比比皆是,这种手法在现代诗歌创作中的使用也太过普遍、广泛,这里就只特别指出一下,不作展开。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阅读、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