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石
网站用户
一九八五年夏天，在监狱基层工作中的一次经历，令我狼狈不堪，至今难忘。
那天，我正在接见室里负责犯人会见家属，突然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冲着面前的男人大声问：“你说！让我咋办？”
男人一愣，看到满屋子的人都在看自己，脸一下子红了，气的对女人说：“甭吱哇！”
女人不依不饶，提高嗓门又问：“那你说！让我咋办？”
男人不耐烦地说：“你爱咋办就咋办！”
女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男人说：“你哭球哩。”
女人气得发抖，一把将怀里的婴儿放在桌子上，甩下一句“娃给你，我管不了”，站起来转身就走。
我急忙去拦，没拦住，也顾不上问怎么回事，抱起婴儿就追。原以为她不会走远，没想到，出了监门看到她头也不回，已经走出了老远，一下子给蒙了，慌忙追赶。那年我才二十出头，不会抱小孩，没追多远，怀里抱着的婴儿就“哇哇”大哭起来。不知道那女人叫什么名字，我只有在后面焦急地“哎！哎！”的喊她，她理都不理，反道跑了起来，弄得行人都在看我，让我尴尬极了。就这样，我狼狈地一直追了两里多路，到了车站，她停下来了，才追上了她。
我穿着一身警服，汗流浃背的抱着一个“哇哇”乱哭的婴儿，气喘吁吁，不断地对不停抹眼泪伤心的女人好言相劝，引得许多路人驻足观看，甚至还有一些熟人侧目而过，站在不远处回头观瞧。我的脸火辣辣的烧，感觉难堪极了。过了好一阵子，女人才平静下来，接过了孩子，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丈夫被判刑走后，女人带孩子，没办法下地干活，过了半年多，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花光了，存储的粮食也快吃完了，婆婆不管，娘家又没法回，眼看生活陷入了困境，给丈夫写了几封信，也不见回音，今天来看望丈夫，指望丈夫拿个主意，谁知丈夫不但没主意，反而竟说她的不是，还在那么多人面前发脾气。
我问：“你婆婆为什么不管？”
她说：“农村人，老脑筋，婆婆看儿子判了六年刑，认为儿媳妇年轻，守不住，迟早两三年会找人家的，管也白管，所以不管。”
我宽慰她说：“事情不难解决。”
她反问：“还不难解决？你看我，男人管不了，婆家不管，娘家又没法回，连个解决问题的人都没有？”
我说：“我们来解决。”
她一脸疑惑地问：“你们管？”
我笑着说：“你以为监狱只是关犯人的地方呀？只要能把犯人改造好，我们这里什么都管。”看她不相信的样子，又说：”我这两天和你丈夫先谈谈，再让他写信把他妈叫来，当面好好说说。我们也开导开导老人，毕竟孙子是亲生的。”这时，车来了，她抱着孩子走了，我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谈话中，女人的丈夫说，自己现在成家立业了，本来应该是照顾老人的时候，可是却进了监狱，反倒还要老人来养活自己的婆娘娃，实在没法开口。我说他知道这个道理就好，现在难开口也得开口，当务之急是先把妻子和孩子的生活问题解决好，然后你再好好干，争取减刑，早点回家，加倍去给老人尽孝心，不然什么都是空的。此后，他接连给老人写了几封信，老人来了。在老人面前，提起无助的妻子和孩子，他默默地流下了眼泪，我趁机劝导老人，结果可想而知。
半年多后，女人带着孩子和公公婆婆一起来了。望着他们祖孙三代在一起的情形，我又想起了那天的尴尬狼狈，不由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