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阳镇的水煎包

自从儿时在广阳镇上吃了那里的水煎包，我就再也忘不掉，至今快五十年过去了，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水煎包诱人的色香味。

几十年来，天南海北，无论走到哪里，看到水煎包我就想吃，可吃了总觉得都不如广阳镇的好吃。

铜川东边的广阳镇，属于渭北丘陵地带，地处铜川与白水、蒲城、富平三县交界区域，盛产小麦、玉米、核桃、柿子等农作物，地下煤炭资源丰富，周边矿区林立，星罗棋布。我是在广阳镇附近的一个矿上长大的，记得小时候的广阳镇还属蒲城县管辖，距离我们矿不到十里路，每周都有集市，周边矿区的职工都喜欢到那里去赶会。

不知道在我记事前，爸妈带我在广阳吃过水煎包没有，我只记得头一次在那里吃水煎包，是妈妈带我去的。

一九六九年，我六七岁的时候，一个星期天，早晨一起床，妈妈说要带我到广阳去赶会，我高兴坏了，饭没吃完就迫不及待催促妈妈赶快走。妈妈也不像平日那样哄我好好吃饭，收拾起碗筷洗了锅，八九点钟就带我出发啦。

那时虽值文化大革命，可广阳镇每周一次的集市还照旧热闹。我们走了将近两个小时，还没到广阳的街道里，在广阳中学门前的马路上，就看到前来赶集的人熙熙攘攘的多了起来。

一到集市上，妈妈就紧紧的攥着我的小手，在人群中沿着街道一侧，瞧着一家家小摊上的东西停停走走，挨个儿慢慢转了起来。妈妈不时还饶有兴趣，拿起人家的东西看一看，问问价钱。不多时，我就不耐烦了，觉得广阳一点儿也不好玩，拖拉着撅起小屁股不好好走了。这时，妈妈对我说“给你买糖吃”，我一下来了精神，高兴的边走边瞅哪有卖糖的。在一个小摊前，妈妈一毛钱买了十几个水果糖，给了我两个，我连忙剥去一个的糖纸，将糖块儿塞进嘴里，腾出手来给她牵着，愉快的跟着继续前行。

到了集市尽头，沿着另一侧往回转时，我吃完了两个水果糖，又惦记起妈妈兜里的那些糖，便哼哼唧唧的又不好好走了。妈妈忽然停下，俯身笑咪咪的对我说：“你闻，什么东西这么香？”

我这才发现，空气中弥漫有一股诱人食欲、从没闻到过的香味，急忙侧脸寻去，瞧见路边的小摊后面、国营商店的门前不远处，有个卖什么东西的大摊子，旁边炉子上的大锅里正往外冒着热气，还围着一些人。

妈妈牵着我的小手到了跟前，我看到面前的案板比床板都大，很诧异。再看大案板上摆放的包好的东西，像饺子却比饺子大，像包子又比包子小，不知是什么吃食，感到非常新鲜。想问妈妈这儿卖的是什么，却又不好意思，不由抬头冲着妈妈笑了。

妈妈拨拉了下我的头，俯下身来笑眯眯的对我说：“这儿卖的是羊肉水煎包。”

我以为世上的包子都是蒸出来的，听都没听说过还有水煎的，于是就好奇的盯着看，见那大案板后面有两个人在擀皮，三四个人围着一个和洗衣盆一样大的盛馅的盆在包包子。两个擀皮的人都是两手并用，左右开弓，双手同时抓起一块面团飞快的揉两下，迅速将右手的面团丢开，抓起根小擀杖，在另一手压扁的面团上随便擀两下，一张包子皮就擀好了。那几个包包子的更神，一手拿这个不足一拃长、二指宽的薄片，麻利的在盆子里挖些包子馅，往另一只手上托着的包子皮上一放，迅速抹两下，顺手一把一抓合笼，再松手一撂，就像变魔术似的，眨眼间案板上就落下一个包好了的包子，让我看的目瞪口呆。

这时，一锅做好了的水煎包出锅啦，前面付过钱的人围了上去，看锅的一手拿着盘子，一手操起一个短把长脸的锅铲，从滋滋啦啦的锅里往外铲水煎包，没用几铲就把一锅水煎包给分完了。妈妈和一些人急忙上前将手里捏着的钱递过去，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不慌不忙的只管用锅铲清理锅底，完了拿起个细嘴的大肚子铁皮油壶，端在手里由外向里转着圈给锅里淋上些亮晶晶的油，再用一个铁簸箕从案上拾些生包子，整整齐齐的码放进锅里，然后盖上锅盖，取下肩头搭着的毛巾擦把汗，才开始收钱。

妈妈交了钱，便拉着我在一个坐着正吃水煎包的人身后站好候座。这会儿，看锅的掀开锅盖，用锅铲在锅里的水煎包下轻轻地铲了一遍，又拎起一个比油壶的嘴还长，也大了许多的铁皮壶，由外往里向锅里滋滋啦啦的浇上了一些白乎乎的东西，锅里立刻热气腾腾咕嘟嘟的冒起泡来。

这阵儿，我的肚子也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望着眼前桌子上人家碟子里焦黄油亮香喷喷的水煎包，直咽口水。

这功夫锅盖又被揭开，锅里的水煎包一个个都变得白胖白胖的，看锅的一铲子四五个把它们全翻了个个儿，满锅顿时焦黄油亮好看。看锅的又端起油壶转着圈的给水煎包上淋了些油，盖上锅盖捂了下又马上揭开，拿起那只长嘴的大铁皮壶往锅里浇了些白乎乎的东西，在滋啦啦和咕嘟嘟的响声中再次盖上了锅盖。

锅里溢出的热气香极了，我约莫这锅水煎包可能马上就要熟了，大大的咽了一口口水，抬头喜滋滋的冲着妈妈笑了。

妈妈随手在我的头上拨拉了下，低头对我说：“马上就出锅了！”看到面前的人吃完有意起身，她就忙把我推前一步准备落座。人家刚站起来挪动了下，她就一把将我摁到小板凳上坐下，伸手从筷子篓中抽出双筷子给我，自己转身就忙去锅前等候水煎包出锅。

待六个金黄油亮、看起来都香喷喷的让人垂涎的水煎包出现在面前，我迫不及待用筷子夹起来就往嘴里送。妈妈忙说“别烫着”，我顾不上那么多，放在嘴边就咬了一口。现在忘记了，当时烫不烫，只记得那水煎包两面被油煎的焦黄焦黄的诱人，咬一口满嘴流油，立刻涌出一股扑鼻的浓香，好吃极了。

吃完起身，妈妈给我擦了油乎乎的嘴巴，喜滋滋的问我：“香不香？”我这才想起，妈妈是一直在我身后站着的，便问妈妈：“你咋不吃？”她说不爱吃，牵着我的小手就离开了。

后来，妈妈只要去广阳赶会带着我，就一定会给我买水煎包吃。我只要听说去赶会，就想起水煎包，忘了来回步行二十多里路的累，欢喜雀跃跟着就跑。爸爸也一样，带我去了就给我买水煎包，自己从来不吃。我问爸爸“咋不吃呢”，他也说“不爱吃”。

爸爸和妈妈的回答让我不可思议，好多年都在想，他们是不是由于年龄大了，吃东西只想着填饱肚子，吃不出味道的好坏？

去广阳赶会的次数多了，常听人说起那里的水煎包，渐渐的我知道了，广阳镇唯一卖水煎包的这个摊子，是一个姓马的回民人家开的，他们包包子用的肉全部来自自己宰杀的牛羊，调制包子馅还有祖传秘方，烹制技艺是从河南带来的。摊子上那些个擀包子皮、包包子、看锅和洗刷碟子筷子碗打杂的，也都是他们什么堂兄弟和表姊妹的一家人。

再后来，我长大了点就明白了，那时我们家六口人，全靠爸爸下井每月挣的五十多块钱生活，除去其他开销，每天全家只有不到一块钱的生活费，我一顿水煎包就吃掉了一家人的一顿饭。

尽管如此，有一个礼拜天，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实在是想念广阳会上的水煎包，就拿着加起来才五分钱的几个硬币偷偷地去了。结果，咽了一路的口水，在摊子前手里捏着几个硬币转来转去，闻饱了水煎包的味道，就一路顶着烈日，口干舌燥的灰溜溜的回来了。

四十多年来，我经常想起广阳镇的水煎包，想起被那水煎包浓郁的香气包裹着的爱，想起那个年代生活的艰难……

现在也不知那老马家的水煎包还卖不卖了，真想专门再去一趟，吃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