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小货郎,不要说现在的小孩,即就是年轻人,可能也都没见过,因为追溯到四十年前,在我小的时候就已不多见了。
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经济发展迟缓,国力薄弱,物资贫乏,老百姓日用商品供应严重不足,再加上计划经济限制,流通渠道单一,只有国营商店可以经营商品买卖,无论买点什么,不是凭票按人口供应,就是缺货买不到,零碎小商品更是奇缺。生活在矿区,想吃个水果糖都没有卖的。回想起来,还多亏了矿子校旁边的邮电所门口,隔三差五来得一个小货郎,使我困苦单调的童年有了些儿内容和色彩。
这个小货郎,是一个操着河南口音,皮肤白净、留有两撇小胡子的瘦小老头儿。他住在距离矿上七八里外的广阳镇,每隔一两天就推起木质的独轮车,早早的出门,边走边还不时的停下来,拿起个精巧的拨浪鼓,扑楞扑棱的晃几下,招揽着生意就来了。
他的小推车虽不大,可带的零碎却不少,车头的架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醒目的皮筋、塑料头绳和松紧带,横架着的木盒子里的一个个小方框中,琳琅满目,摆满了各式各样针头线脑的日用小零碎,林林种种什么都有,远比矿上国营商店日用百货柜台上的东西要齐全的多。
至今,我依旧清晰记得小货郎的那只大玻璃瓶,里面装有好吃又好看的彩色糖豆,二分钱能买到六个,嘴里含上一粒甜丝丝的好吃极了。还有商店里根本就没有,男孩子们最喜爱的像水晶般透亮的玻璃弹球,以及用石块一砸就炸响的炸药片,当时稀缺的纸质好点的作业本,可画素描的中华铅笔和削铅笔的小刀、大块的橡皮等文具,样样小孩都喜欢。
每当课间休息、放学时,小学生蜂拥而至,叽叽喳喳买这买那,把个小货郎围得严严实实。一些小孩子没钱,也要挤进去瞧一瞧,看个热闹新鲜。
许多同学和我一样,若是哪天兜里有上一两毛钱,早晨到校一进教室就坐不住了,心里不住盘算,在小货郎的摊上该买些什么。
头节课一下,就立即奔向邮电所门口的小货郎,围着独轮车的前后左右团团转,挑来拣去不知买什么好。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慌忙选定,抓起买来的东西,随着铃声撒腿飞也似的跑回教室。上课还不时把手伸进裤兜里摸一摸,忍不住在偷偷的掏出来看看,心里幸福极了。
偶尔,我看到在小货郎哪儿用牙膏皮能换到五分钱,就盯上了家里的牙膏,天天盼着快快用完,也好用牙膏皮换到五分钱。等不及,每次刷牙就多挤点儿,恨不能赶快用完。可笑的事,有小孩迫不及待,就干脆一下子挤掉家里正在用的牙膏,拿牙膏皮去换钱。
不过,家里的牙膏用起来也实在是太慢了,等的都让人快要急死了,也还是用不完。我忽然想起了矿上的单身职工,那么多的人用完牙膏的牙膏皮都去哪里了?于是便到职工宿舍儿的房前屋后去转悠。头一次就捡到了一个牙膏皮,高兴坏了。可我也发现,这逐一早有小孩想到了,我到那里转了一圈,就看到有两个人在捡牙膏皮。
从那往后,我便隔三差五、放学后去捡牙膏皮。有时除了牙膏皮,还高兴能捡到一点废铜烂铁。每当在小货郎那儿换到一两毛钱,开心极了。碰到运气好,捡的多,能换到三五毛钱的话,就像是发大财了,高兴得不得了。
当时捡牙膏皮的小孩虽不多,但也不少,尤其是家在职工宿舍区西面住的几个小孩,占尽了地理优势,不论上学还是放学路过,顺便绕道就能扫荡一遍,害得我经常去了没得捡,扫兴空手而归。因此,我常常放学回家撂下书包就去,甚至连家也顾不上回,赶在那些小孩的前面,背着书包径直就去了。
那时候在矿区,绝大多数家庭都是父亲一个人下井挖煤挣钱,每月挣四五十块钱,要养活一家子六七口甚至七八口或更多人,很不容易。几乎家家经济捉襟见肘、紧张困难,根本就没零花钱给孩子。所以,捡牙膏皮换到的几毛钱,对个小孩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诱惑大极了。
而且捡牙膏皮的同时,还有乐趣,
能捡到本地出产的沿河安、宝成、大雁塔、金丝猴,还有外地的大前门、墨菊、黄金叶、海河、三门峡、芒果等一些花花绿绿各种各样品牌的香烟盒,除了能叠三角板,在地上摔着玩,还开眼,让我长知识,从烟盒上见识天下还有那么多、那么美的东西和地方。
可以说,捡牙膏皮是我小时候生活的一部分,伴我整个童年,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中才结束。
想起这些往事,我就想起那个年代人们生活的清苦,想起我的童年,想起为人和善而又不失精明的小货郎,想起他从不在紧俏货上加一分钱、短斤少两做生意的本分厚道。
然而,至今还有个问题让我疑惑,感觉奇怪。在那个无产阶级专政,一切都是公有或集体所有、统购统销,疯狂的“文化大革命”极端阶级斗争的年代里,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属于小资产阶级范畴的小货郎,光明正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