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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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票，作为购物凭据，一种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东西，可能没人没见过。然而说起崔矿老梁的发票，那就不简单了。这倒不是因为他的那些发票在形制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在于他的坚持，四十多年来每一次给家里购置物品都坚持索要发票，从不马虎。
他从小在崔矿长大，上过山下过乡，又在崔矿参加工作、干了一辈子。做过技术员，当过中队长，还看过几年监门，干一行爱一行，直到退休，工作从没出过差错。
说起老梁的家庭，那可绝对算是个地地道道的监狱警察世家。他父亲是位老革命，解放后转业到汉中市公安局没几年，就服从组织调动，二话不说来到渭北高原深山里的崔矿，扎根干起了监狱工作，不仅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这里，献给了共和国的监狱事业，而且还奉献了子孙，一大家子三个儿女三代人有七八个都当了监狱警察。老梁爱人和他一样，也在崔矿干了一辈子，女儿考上大学在外上了几年学，又考公务员当上警察回来了。妹妹两口也在这里干了一辈子，兄弟和侄儿也是警察。
我与老梁认识，还是在三十多年前。每见他总是和几个人一道拎着什么仪器谈笑风生，不是去下井，就是刚从井下上来。他人本身就长得和善诚实，偏又见人热情主动，给人印象极好。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由于工作业务互不搭界，接触少、没有过深交往。直到前几年，单位安排警力下沉，机关干警到一线去带班碰到了一起，才有机会深入接触。
那天我们一见如故，扯开话匣子就聊开了。先是感慨岁月无情，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后又聊起许多经历，还说到他的摄影爱好。他讲自己家里一件往事，令我难忘。
他父亲一辈子勤勤恳恳、忠厚老实，为人处事小心谨慎，然而没想到，在“文革”前的“四清”运动中，却因家里存有七尺平绒布、来源受到专案组的怀疑被审查。尽管父亲一五一十再三说明，这是他结婚时一位亲戚送给妻子的礼物，可人家非要证据证明。他父亲就赶快联系亲戚写信说明。专案组还说不行，非要他家的亲戚拿出发票来证明是他们买的。那时他父亲结婚都过去十多年了，根本就没法找到发票，整得不识字的父亲万般无奈，只得找人代笔再给亲戚写信，抱着一线希望，让他们再好好找一找。就这样，拿不出发票没法过关，他父亲被审查了一年多。
我诧异，那个年代类似荒唐整人的故事在媒体上见得多了，没想到身边就有人家发生过。问老梁最终结果，他说后来运动结束，把布料还给他们家就不了了之了。可这事给他的刺激却持续了一辈子。那段时间，老梁不知道专案组是怎样审查父亲的，但见性格开朗的父亲变得沉默寡语，也不说人家的不是，只一个劲地后悔自己的不慎，叮嘱家里所有人今后不论买什么大小东西，一定记住要一张发票，一辈子做个清清白白的人。
后来，从参加工作挣上工资，给家里买第一个暖水瓶得到的第一张发票开始，老梁无论买什么大小东西，都忘不了索要发票，没发票给个收据甚至便条也行。至今四十多年过去了，积攒起的发票竟有厚厚的一沓。
我惊叹不容易，老梁情绪高涨，激动地说“老父亲的话没法忘记”，骄傲现在家里的东西无论大小、都能找到一张发票。还说，这些发票保存到今天的确没用了，可不论什么时候看到，总觉得亲切，一张张翻看，连当时家里的经济状况和购买东西的过程都能清晰回想起来，尤其是当初用圆珠笔填写的一些发票，随着时光流逝，字迹都模糊的看不清了，仅剩下个红色印章，仔细辨认，竟还能想起当初买的是什么东西，别有一番情趣滋味。
我感觉，四十多年来，老梁一次次执着索要保存的不仅仅是一张张普通的发票，而是在坚守，追求做人的清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