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五年,我十八岁,高考落榜,表姐来信让我去深圳帮她看店。
那时候,我们这里还没有到“打工潮”,去南方打工的人还不多,没读几年书的年轻人们大都老实巴交地守在穷乡僻壤不敢出远门。
老二听闻我要去深圳,急匆匆地来到我们家里,泪眼婆娑地央求我:我早就想出去打工挣钱,可是我一没文化二没技术,那边也没有熟人介绍。你带上我好吗?路上我帮你拎行李!
老二和我是本家,比我大一岁,算是个堂哥。他在家里排行老二,学名叫陈富民,但他下学早,六年级没有读完就辍学了,所以没人记得他的大名。
老二家里很困难,哥哥天生小儿麻痹症,没有劳动能力,父亲半年前被查出食道癌,药物不断,妹妹在读初中。这一家人,确实需要钱。
老二自身条件不赖,一米七五的个头,浓眉大眼,又老实、勤劳,在村里是人人夸赞的好娃子。
有他搭伴同行,路上多份安全,有何不可?
于是,我们拎着大包小包,怀揣着美好的梦想,热血沸腾地一起向深圳奔去。
表姐比我大六岁,来深圳打工三四年,现在已经做到一家日资电子厂的管理了。表姐浑身奔放着飞扬的热情,时尚合体的衣着打扮让我和老二咂舌艳羡,我们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光鲜亮丽,挥斥方遒,于是两眼放光,激动不已。
表姐是个有野心有胆量的女汉子,倾尽几年来辛苦攒下的钱,盘下这间杂货店。店里除了卖些水桶、脸盆、洗衣粉等日常用品,还对外租书。表姐从旧书市场淘来了几百本书刊杂志,颇受那些打工妹的青睐,琼瑶的小说和三毛的游记,她们一本接一本的看,看一天五毛钱,比买书便宜。
我的工作就是帮表姐看店,卖东西。
在表姐的介绍下,老二顺利地进了她所在的电子厂。
那时候,还没有手机,平时厂里不让出门,表姐每天早出晚归,只有周末才有时间照顾店里,理理货,盘盘点,换我休息休息。
老二周末也时常到店里来帮帮忙,他人勤快,嘴也甜,姐长姐短地叫着表姐。在这车水马龙的异地他乡,操着不同口音的人们都提心吊胆地防范着他人,知根知底、又血气方刚的老二,无疑给我们两个女孩子带来亲人般的温暖。
没有顾客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就天南海北地聊天,激情澎拜地描绘各自的美好未来。知道了老二的家庭情况,表姐经常关心地问他,和家里通信了吗?你爹的身体状况还好吗?你妹妹每个月的生活费够吗?有困难说句话……背井离乡的我们,成了彼此的亲人,彼此的依靠。
叶落纷纷,时光荏苒,很快到了年关,漂泊的游子们都激动得抢购着回家的车票。可老二说,过年加班工资高,一天抵平时三天,所以他申请值班,年后断季再回去。
我心里酸酸的。为了多挣几百块钱,万家团圆的日子,老二还要守在冷冷清清的厂里值班,当新年的钟声敲响,当鞭炮噼噼啪啪响地绽放,他会默默流下泪水吗?
看着老二转身离去的背影,刚毅得让人心疼,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他能拯救他的家庭,早日结缘良人,不说有多么锦绣的前程,最起码轻松点,不再独臂负重。
生就穷苦家庭的孩子就是这样的命运,注定一路承担着许多的辛酸和责任,即便天寒地冻,即便路远马亡,却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