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四月春风拂槛的日子,便遇上了时值三十一摄氏度的重庆。高温的夏天总是会提早一些日子到来,光听清晨的鸟叫声和深夜的蛙鸣声就知道了。
对于一些孩童们来说这个时候是个好日子,他们趁着放学的间隙,邀约成群去田里抓蝌蚪。孩子们会兴高采烈的蹦跶到田边,卷起裤脚和衣袖,把书包扔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再把手心拼成一个窝状,像水瓢似的可以盛满一大把蝌蚪。然后他们再用空饮料瓶盛一些麦田里的氺,再把蝌蚪小心翼翼的一粒一粒的装进瓶子里面,瓶盖也不盖上,一溜烟的跑回家里,也顾不上脸上沾染的泥土以及打湿了的裤脚衣袖,急匆匆的把蝌蚪倒进装满了清水的木盆。吃过晚饭还会同蝌蚪们讲好一阵子的话,把一些童真和期待都讲给蝌蚪们听,睡着的梦里面蝌蚪都变成了大青蛙。
夏天不同于冬天,夏天的黑夜来得比较晚,黄昏往往伴随着清风。我经常能在傍晚的时候听见不远处的山头传来的一些讴歌。
山头住的是一位孤独的老人,说他孤独,其实也并不孤独,因为他养了一大群宠物:什么鸡呀、牛呀、狗呀,多着呢,数不过来。我经常望见他拿着大烟斗,矗立在黄昏的清风下,脚后跟还跟着一只狗。偶然的一次我看见他吐了一大圈白色的烟雾,停了停,再低头看了看脚底的狗,然后大声的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红霞飞哟.。”我听见歌声传过来的同时又看见他吐出一大圈白色烟雾,他顿了顿,又唱道:“战士打靶把营归—哎把营归唉。”
我格外的喜欢重庆的夏天,我居住在重庆的一处田林间,每天晚上伴随着蛙声入睡,清晨再伴随着鸟叫声醒来,伸个懒腰打开窗户,用满满的期待迎接着太阳的到来。快要日出的那几分钟里,东边的天上开始泛红,从开始的一小点,到后面的一大团。日出的时候是鸟叫声最欢的时候,布谷鸟争先恐后的唱着:“布咕,布咕。”百灵鸟也是,先是一小只叽一会儿,像是在呼唤其他的同伴一样,于是隔不了多久,众多的百灵鸟便加入其中,在清晨的阳光下,叽叽喳喳的唤个没停。
前些日子早起,鸟叫声还没波及开来的时候就披上衣服出了门,在山间的半坡上遇见一位剥胡豆的老妪,灰白色的发丝在迎着清晨的风微微飘动。她坐在一个小凳上,两只脚并拢在一起,胡豆放在腿上一颗一颗的剥着,旁边存放着一堆未经剥取的胡豆梗和一个装了一小半胡豆的竹篮。
我叫她的时候她并不应我,于是我踩着露水朝那位老妪走去,老妪换豆梗的时候撇见了我,她抬起头不解的望着我,但她手里剥胡豆的动作却未停下。待我走的近了一些的时候,我便很尊敬询问道:“在剥胡豆吗?”她停住了剥胡豆的动作,望着我,抽出剥胡豆的手对着我摇头摆了摆,颤巍的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耳背。”
我听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走到老妪的跟前,慢慢的蹲下,学着她的样子用两只手把胡豆从荚中挤出来,有些慢。老妪看着我挤胡豆的样子有些不对,露出稀缺了不少的牙齿笑着对我说:“要用手指抵住他们,他们就“咻儿”的一下滑出来了。”我按着老妪说的那样做,果然变得轻松了不少。 隔了一小会儿,我提高声音问她:“您今年高龄多少啦?”“我八十有六了。”老妪说完又抽出剥胡豆的手比了一个八的数字,再比了一个六的数字。
我认真的看完她比的动作后,又大声的对她说:“祝您长命百岁啊。”说完这句话我就意识到了不对,老妪已经八十六岁了,我祝她长命百岁是在诅咒她呀,瞬间就感觉到内心的不安,但是已经说出去的话已经没办法再做改变。
老妪听了我说的话,笑得更浓了,很开心的说:“能活一百岁,那当然好。”
听完她这么说,我内心的不安更浓了些,我倒是希望她能活一百五十岁甚至两百岁。
她换胡豆梗的时候又看了我一眼说道:“你是城里人吧?”然后把胡豆梗放在双腿间,抹了抹眼睛又对我说:“我儿子女儿也搬进城里面去了。”语气里带着一些落寞和无奈。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沉默着用手从豆梗上挤出胡豆来。
她挤出两颗胡豆后又对我说:“你不用剥,豆梗上的浆粘在手上洗不干净的,你们这些城里人爱干净,不像我们这些山里的,每天都和灰尘打交道。”
我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把空豆梗放堆老妪的脚边问老妪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城里的?”
老妪乐了,用手轻轻的拨了拨竹篮,说:“我怎么能不知道?这个胡豆就是卖给你们城里人的,还能卖3块钱一斤嘞,这一片都是。”老妪说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大片胡豆丛。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片胡豆丛长的很好,豆荚也很胖。便问老妪:“今年的胡豆收成很好啊。”
“那可不。”老妪抬起头很骄傲的说:“白天太阳大,我不敢出门,可晚上就不一样了,晚上的时候月亮圆,我只有耳朵不好使,可我眼睛和腿厉害呢。”
说到这里,老妪停了停,站起身把脚边的快堆成山的空豆梗挪到更远的地方去,以便新的空豆梗有地方可以放。我连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豆梗,往另一边丢去。等我回来的时候,老妪又讲:
“我晚上就会端一盆盆水过来淋它们,水里放一些盐,只放一点点,不能放很多。”老妪边说着边用两只手指比,把放的盐用两只手比出来,像是在告诫我盐不能放多了一样。
我看了看老妪说:“您年纪这么大了,应该享清福啦。”
老妪却不以为然,说:“我身体好着呢,能做一点就做一点,看见别人吃,我也能吃到,就像这个苞谷(玉米的方言)吧,以后看见别人吃嫩苞谷的时候,我想吃就来掰两颗,如果不做,看见别人吃,自己想吃又吃不到,不可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去做老赖问别人要吧,不光是我,连我的儿子女儿都觉得丢脸。”
她又换了一个豆梗,她换豆梗的速度始终比我快,她都挤完两颗了我一颗还没挤完。她把空豆梗丢在一边,反问我:“你说是这个理吧?”
我连忙笑着点点头说:“是,确实是这个道理。”又问她:“您的儿子女儿经常回来看望您吗?”
她撇嘴慢慢的遥了遥头,说:“他们工作忙嘞,还要带孩子,他们忙。”她缓慢地站起身,说:“又剥了一个早上的胡豆,待会儿就托人拿到城里去卖掉,这里起码能卖50元钱。”说完就一只手拿板凳,一只手提盛满胡豆的竹篮。
我听得出来她是想跳过这个话题,便不再追问,看着已经挂在东边天上的太阳,意识到清晨已经过了许久了。我连忙跳起来,接过老妪手里的板凳和竹篮,踩着和她一样的步伐朝着她家里走去,老妪也没有拒绝,只说我是个好人,留我在她家吃午饭。
我婉拒了老妪的好意,老妪又不甘心说;“那你吃胡豆吗?我盛一些胡豆给你,拿回家炒着拌饭吃。”我连忙退出老妪的家里,笑着说:“明早我来的时候再给我吧。”
离开老妪的家我开始思念我的外祖母, 我的外祖母和她年纪相仿,是一个吃过许多苦楚的老人,我的思绪开始飞到了很远的天边,吹过的清风就像是外祖母用她布满皱纹的手在抚摸的我的脸庞。
隔天因为一些琐事我也没有再去到半山坡,这使我良心受到一些震撼,更觉得不安,等我把琐事处理完毕之后再去已经如日中天。老妪怡然归家,我也不好做过多的打扰。
夏天的日子越来越来越临近,鸟叫声也愈发的多,希望天下老人们能平安的度过一个新的盛夏,希望在天堂的外祖母也能过的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