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聋哑奶奶

今年春节刚过完不久，我回重庆也就两三周的时间，我便接到了我父亲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他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奶奶去世了。听着他语气中难过夹杂着慌乱告诉我这个噩耗，我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无助，是了，对于一位儿子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一位母亲离世更能让人感到痛苦和无助了。

如题所示，我的奶奶是位聋哑人，一位聋哑了七十六载、“啊呀”了七十六载的老人。奶奶出生在新中国诞生的前夜，关于她先前的家庭情况，我除了知道有她的几位哥哥弟弟外，其它的都不得而知，包括她的成长经历我也无法知晓、甚至就连她与我爷爷的故事我也从未探究过，是的，我竟然对我的奶奶一无所知。我第一次对奶奶这个词感到具像化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我的奶奶带着我在农地里干活，她将我放进背篓里，用一把伞遮住那暴晒的阳光。

不管是听人说起还是在我的记忆里，我总是趴在她的背上，尽管她要干农活，她也总是用一只手托住我，等一只手托得久了，便又换成另一只手，就一个下午的时间，她便能来来回回倒腾了我无数次，这期间我也从未从她的背上滑落过，也许这便是我感到奶奶这个词具象化的原因了吧。

幼时的记忆对于我来说是模糊的，尽管记忆模糊，奶奶的记忆却是占了大半，可在我的记忆中，我的奶奶一直都在与黄土为伴，仿佛每一捧黄土里面，都寄宿着她对乡土的情愫。大概是在两三岁的时候，我家开始养猪，于是我的奶奶每天又多了一项工作—割猪草，由于小的时候我家很穷，那两头猪的主粮便是漫山遍野的青草。起初的时候奶奶在家附近割，家附近割完了，就背着背篓去远一点的山上割，等山上的割完了，她又去到了更远的山上割，她也一次比一次回来得晚，哪怕是下雨，她仍会背上满满一背青草踩着露水赶回家，就是那一镰刀又一镰刀的青草，让我们家在过年前，吃上了最新鲜的猪肉。在她晚回家的那些天，我们也总是在夜色中吃完晚饭—因为她回来后不但要给猪准备吃食，还要做好我跟爷爷的饭。

说起我的爷爷，其实我挺气愤的，尽管他已去世十八年。我的爷爷腿不好，一根被折弯了的铁棍，就成为了他的拐杖。他是一个好赌的人，打我记事起，他就整日在赌桌上度日。而我的爷爷，一但坐上了赌桌，不到月亮爬出来是不会回家的。于是我的奶奶便倚靠在大门上望着大门前，就这样直直的望着，也许是腿站麻了，她便又换个姿势继续倚靠在大门前的柱子上，直到月色中出现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她便欣喜的“啊呀”着拿出给爷爷备好的晚饭。

奶奶受的苦不少，不管是爷爷的，还是家里的。我的爷爷不但好赌，而且还是一个脾气特别暴躁的人，如果我的奶奶做了令他不愉悦的事，那我的奶奶是会挨爷爷打的。有一次奶奶因为割猪草回来太晚，我的爷爷又恰好输光身上的钱回来得早，他等了很久没等到晚饭，于是我的奶奶便成了他的出气筒，他就那样“叮咚”两拳头锤在奶奶背上，疼得奶奶“呜哇呜哇”大叫，而这样的事情不下少数，有时候爷爷会用拳头，有时候爷爷又会用他那根折弯了的拐杖。说到这里，我禁不住心疼起她来，也许会有人问，那她的那些哥哥弟弟呢？就这样忍受她被欺负吗？其实我也想问，即便不是同父同母的姐姐和妹妹，就真的一点也不管了吗？也许在他们那辈人看来，嫁出去的女人就真的是泼出去的水了吧。

后来我开始渐渐的长大，我再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待在奶奶的身边了，不管是在求学后还是再工作后，我几乎都是隔了很长时间才回家。时代总归是在前进的，在我爸的奋斗下，我家庭的经济条件终于好了一点。可我的奶奶却依然喜欢干些农活、依然喜欢伐材种树，但随着她的身体逐渐老去，她也终于消停了下来。直到去年，我的奶奶身体患病开始卧床不起，这中途我回去过一次，坐在她的床前，看着她因为疾病消瘦成“皮包骨”的身体，我的内心无法言语，只能静静的看着她抓住我的手，向我“啊呀咿呀”诉说她的痛苦，可我为此却无能为力，因为连医院都无能为力的疾病，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我也只能多陪陪她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奶奶身体愈发的差，以至于连一碗正常的饭，她都无法下咽。这时候的她，视力也完全退化，她认出我的方式，靠的是用双手摸我的头发，再摸摸我的脸。我想，我的模样一定被刻画在她的心里了，不然怎么可能一模，便知道是我呢？我不知道她有多久没有接触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了，我只知道自她去年端午节开始生病后，就一直卧床不起。

到今年正月初八时，我推着她在外面的阳光下逛了逛，那天天气出奇的好，我和妹妹两人给她洗了个头，再轻轻擦拭一遍她的身体。我从未仔细端详过她，但我会一直记得她那天无比慈祥的模样。就这样，我们静静的在太阳底下走走停停了一个多钟头，她也静静的感受了一个多钟头的“自由”。期间路过一颗树，这棵树是她之前种下的，我撇下一片树叶递给她，她抚摸着那篇巴掌大的树叶，嘴巴发出“啊啊呀呀”的声音，像是在诉说时间的流逝，一颗小小的树苗，竟长这么大了。

又过了些许天，二月初二下午五点钟，父亲便打电话告知了我这个噩耗，讲实话听见这个消息我是愣住的，心想为什么这么突然。其实突然吗？并不，征兆早在去年便就已经出现了，只是我不够用心而已。当天晚上我便赶了回去，回去的路上我回想起我这位聋哑奶奶的大半生，想起她总是有事无事将一些糖果、牛奶、面包塞进我的兜里；想起我外出求学或者工作时，她依依不舍的拉住我然后再把我推开；想起她向我比画我的长头发女友；想起她操劳和奔波的日子；想起......

是的，我想她了，在中元节这天。到现在，我的那位聋哑奶奶离世已经接近半年，我会做梦梦见她；会看见某个人突然想起她；会经历某件事突然想起她，但这种想念，也仅仅局限于记忆里了。这便是我那位聋哑奶奶的故事，这中间有许多细节我未曾描述，我仍希望用一些文字留住她，关于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这一点上，她是一个好的榜样，也是一个好的祖母。

奶奶的故事结束了，她故事从她归于黄土那一刻就结束了，但我们仍需前行，对于我的父亲来说，当她的母亲去世那一刻，他未来的人生仿佛就只剩下一扇门，他与这扇门之间也只剩下时间作为距离。而对于我们来说，我们就收拾好心情出发吧，带着最美好的祝愿和期许，去写我们的人生和故事，去跟随时代一齐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