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小学生每天的零花钱可能不止几块钱,看到现在小朋友潇洒花钱的样子,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十来岁的时候跟着姐姐捋槐叶的日子。
离我家十来里远的地方有个槐叶收购点,收了槐叶用粉碎机磨成粉,装成袋,送往外地。有人说槐叶粉出口日本;还有人说,日本人收槐叶粉的目的是等中国人把槐树都捋死了,打进中国,中国人无处躲藏。后边的说法显然不合逻辑。槐叶粉有什么用,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现在我们这儿都改种速生杨,槐树几乎见不到了。当年,家前园后,河堰沟渠,田头路边,挤挤挨挨,到处都是槐树,别的树种数量很少。槐树生长慢,木质硬,易栽植,有土就能活。
槐村满身是刺,手碰上去,尖刺就会戳进手里,把刺尖留在你手里,让你的手触碰到被戳的地方就会疼。如果你不把刺挑出来,时间长了,那地方就形成了一个鸡眼。(鸡眼就是断刺尖周围的肉干死变硬,形成一个死硬的肉椎子,肉椎压迫肌肉,手会疼痛,不舒服,影响手的伸握。)
槐树的刺,落到地上,骑自行车经过的时候,车带立马被扎跑气。我刚参加工作那会,托人买了辆崭新永久牌自行车,宝贵的不得了,骑回家,半路车带就扎跑气了,心里郁闷的不行。后来,更是三天两头,上班途中,车带扎跑气,心里十分烦闷。
记得上河堰捋树叶,常常被追赶。追赶的人是大队小队的干部。原因是捋槐叶会把树捋坏的;也有的是不让别队人捋,只让自己队的人捋。有一次,被追赶,鞋跑丢了,光着的那只脚,一瘸一瘸的,不敢着力,一着力,砂礓,草茬,树茬刺的脚疼。等追的人走了,再回去找鞋。年年追赶,年年所有的槐树都被捋的光秃秃的。有人追赶,就偷捋,一早一晚、中午捋,更有甚者半夜捋。三伏天,中午时候,最热的时候,干部们都呆在家里,我跟着姐姐,一队大人,摸到河堰,争先恐后地捋槐叶。渴了,捧几捧沟里水喝。嫌沟里水脏就忍着。热的受不了就扎进沟里,把身上弄湿。有两次,我被热得中了暑,头晕、恶心,一动不想动,只想躺地下睡觉。不能躺,忍着,背着十几斤鲜槐叶,一步一步往家挪,挪完四里路。
还有一次,中午跟着姐姐去我们队最远的河堰捋。中午饭没顾上吃,一人带两馍,从中午捋到天黑,又捋到月亮升到了半空。肚子饿的咕咕叫,胳膊腿累得酸疼。同去的还有几个妇女,她们还不肯回家。(每个人都捋了几麻袋,拉一架生产队的平车,要是背是背不回去。)原因是那里树叶没被捋过,长的旺,她们不捋完舍不得走。回到家,庄上人已睡觉。我和姐姐把槐叶袋卸在门口,吃点凉馍,胡乱洗两把,躺床上就睡……
被大人喊醒,一睁眼,天亮了,赶忙去晒槐叶。拉起麻袋一倒,一股酸味,槐叶全焐黄了。黄了,人家不收,白累了半天零半夜。父亲训斥:“睏得这么狠?急着挺尸吗?不倒出来晾!弄来家有啥用?”姐姐挨了更多的训斥:“他小,你大,你也忙着挺尸吗?”
捋树叶讲究速度,还得小心那刺。戴手套,刺也会扎进手里。捋树叶中,摸索出一个方法:拿一把树叶攥住树条,从根部往梢头一捋,整枝叶子就捋下来了。这方法适合捋长的树条,但也不能保证手上不扎刺。无论怎样,每次手上都会扎十几个刺。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挑刺。母亲右手拿根缝衣服针,左手捏住扎刺的部位,(捏得紧,挑起刺来,才会疼得好点。)用针反复的拨动刺的周围,直到流血,用力一捏,刺尖随着血液流出。刺扎多深,就要拨多深。刺扎得深了,拨起来,会很疼很疼。母亲拨一下,我“哎哟!”一声,疼的头往下缩,胳膊往里踡,全身痉挛,切牙扭嘴。母亲问:“疼吗?”“疼!”“疼就别挑了。”“挑!不挑,怎么行?”疼也要忍着,不挑它出来,不光现在疼,长了鸡眼,让你终身疼。我父亲的手上,脚上长了很多鸡眼。整天见他拿小刀挖鸡眼。不挖,拿不了东西,走不了路,垫得疼。
捋槐叶也有省事又安全的办法:用镰刀把整个枝子割下来,晒干,敲敲,树叶就下来了。这方法又是队干部们最反对的,尽量不用。现在想来,那些槐树多是树根长出的条子,不割也没大用。
一天,我跟着姐姐和几个大人去河堰捋槐叶。所到之处,槐树都被捋的光光的,只剩枝杈,我们寻找着,企图寻找到别人捋剩的槐树叶。忽然,我发现前边一棵槐树,树枝上长满浓密的叶子,油绿泛光,很是吸引人,树也不高,很得架捋。一阵狂喜,快速跑上去,逮住一根树条就捋,还没捋下来,“嗡”的一声,一群蚂蜂狂飞乱舞起来,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立马往回跑。已经晚了,脸上不知被蜇了几下,刹时疼的钻心。几个大人连忙喊:“快趴下!”我哪里静得下心趴下,先前吓得跑,这时疼得只想跑。我跑到姐姐跟前,疼的直跳脚。姐姐扶着我的头说:“我看看。”有人出点子:“把刺挤出来就好了。”姐姐就一个一个的挤,一共三处,都在额头。还是疼,有人又说:“挤点马莲菜(马齿苋)水涂一涂,会好点。”没有用,越疼越狠。疼得嘴歪眼斜,直哼哼。又有人说:“你带他去家吧!去家用醋抹一抹。”姐姐带我回到家,用醋抹了,也没用。一直疼,叫也没用,喊也没用。后来又想起以前听大人说过的事:有一个人上山打柴,被蚂蜂蜇死了。心里又恐惧起来,紧张地问姐姐:“我会不会死?”姐姐说:“你才被蜇了三下,哪里会死?蜇的多了,中蜂毒多了,才会死。”听了姐姐的话,心才安下来。那时,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死,我那么小,人生的很多事情还没经历过!父亲回来,又训了我一通:“瞎眼东西,有蚂蜂还捋吗?不知蚂蜂厉害吗?”母亲说:“他小孩子家,知道什么?你就别吵他了。”当下脸就肿起来,火火燎拉的,眼肿实了,只能张开一条缝,看东西都很困难。照镜子看,脸好大好大,成了特大馒头包,脸皮红通通,明滋溜的。第二天去上学,同学都笑话我,“两天不见长胖了。”“夸富啊!胖还只胖脸。”我苦笑也笑不了;我羞愧,脸上也没反应。一直过了一星期,脸上的肿才慢慢消下去。无论何时想起来,那种钻心钻骨的疼,都让我畏惧,那真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体验。
晒干的树叶很占空间,就把两个被里缝在一起成一个大口袋,一口袋使劲按能装二十来斤。几个人一起,装一平板车,拉去收购点。口袋太大,绳没刹好,路上还要掉几次。槐叶7分1斤,多的时候卖过两元多,少的时候只卖过几毛钱。卖的钱,交给母亲,买煤油,买盐。
虽然卖的钱自己花不上,但捋槐叶,晒槐叶,卖槐叶,还是坚持不懈。这也许就是艰难的生活,让幼小的我早早学会操心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