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队里的白芋收了几块,队长就会抽出早晨的时间让社员复收。
队长头天晚上做好决定,通知队里的每一户。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被安排复收的地块,地头就黑鸦鸦站满了人,从八九岁的娃娃到七十多岁的老人,凡是能走动路的全出动了。拿着背箕、筐、镢头、抓钓、锄头,还有拿锨的(家里的人多,工具不够用),只待队长一声令下,社员们排山倒海,狂风卷地,乌云盖顶般朝地里压去,借用一句话:“那家伙,那气势,那场面,十分的壮观”。队长禁不住叹惜:“平时队上干活,你也腿痛,我也腰痛,一到复收,都不痛了。”是啊!这是除了队上分粮之外(队上分粮就那么点),唯一获取粮食的渠道,谁肯错过。社员们屏住呼吸,弯着腰,头点地,连一下接一下,争先恐后,沿着白芋垅,拚命的刨,哪怕腰酸腿疼,哪怕气喘吁吁,只有一个念头:刨。刨出来的是口粮,刨出来是买油盐的钱。
一个多小时,二十多亩一块地就被翻了一遍。复收的白芋,用背箕背,用筐抬,运回家。劳动力回家吃过饭要给队里干活,早回家。老人、小孩留在地继续复收,寻找别人没刨到的地方,别人刨的匆忙的地方,再多收几个白芋。
第天早晨会接着复收另一块。(为什么安排在早晨?因为上午、下午要抓紧干队里的秋收活,队里的庄稼不及时收上来,损失还是大家的。早晨时间短,对队里秋收影响相对小些。)
夏收时节,麦子每收完一块地,队长也会安排复收(为什么每收完一块就要复收,而不是像复收白芋一样,收完几块再安排复收?原因是麦子散在地上,容易被人偷拾,要及时收上来。)。复收麦子的场景又是这样的:社员们扛着大大小小筢子,拿着绳子。队长一声令下,地头乌黑黑的人群瞬间散满了地,有拉筢子像撵兔子一样在地里窜来窜去,所到之处荡起一股白烟,几筢子一卸,就一堆麦子(麦子塇,也没多少);有没带搂筢,弯腰用手抓的;还有两个筢子摽在一起,解了半天,才解开,一个埋怨说:“你慌啥?”另一个说:“都怪你。你眼呢!”解开了,不说了,各人搂各人的去了。毒毒的大太阳下(复收麦子都是安排在中午。早晨是割麦子的好时间,不能安排复收。)人人皆满头满脸汗,汗水和着麦锈,把脸化成了黑花脸;手是黑的,脚脖子是黑的,只要皮肤裸露出来都给你绘成黑的;褂子湿透,褂子也黑了,裤子黑了,鞋黑了。
散落的麦子搂完了,各人跪在各人麦堆前,用手把麦子往双膝下扒,扒成一刹,放到绳上。(绳倒折成两股,放开。)把一堆麦刹完,一刹一刹摞好,两个人,一人逮着绳单头,一人逮着绳双头,单头从双头里穿过去,交换逮绳头,两人各伸出一只脚蹬着麦子,逮绳头的双手用力拽,有多大劲使多大劲,用社员们常说的一句话说: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刹紧了,绳两头系在一起,系紧,再系个套。把筢子把插进套去。一人托,往背上送;一人挑着绳套,往肩上送。背上背,送上肩,腰弯成九十度如一猴子,往前挪。(麦捆粗大,不弯的很,麦捆的重心太朝后,会使人往后仰。)刚挪到地头,累了,想歇歇,腿朝前弯,双膝一跪,麦捆落到地上,就势坐地上歇一会。见有人过:“婶子!帮我托一下。”一人托,往背上送;一人挑着绳套,往肩上送。背上背,送上肩,腰再弯成九十度如一猴子,往前挪。远处看,只见路上好多的麦捆在动,不见人;不,是好多的麦垛、麦山在缓缓移动。
每到复收时候,队里没有懒人。
长大些才知道,复收是队里变相分粮。(分粮是由上面定量的。定量的依据是队里上报的产量,报的多,社员分粮定量就多,但队里上缴粮食也多;报的少,社员分粮定量少,上缴粮食也少。一般都是少报,然后以复收的方式多分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