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呢!”老伴秀云生气地。
“你不去,我怎么放心呢!你放心,咱儿子不是那样的人,一定不会不管咱的。”老头子林中温和地说。
“咱儿子?那是你儿子!好不好。我儿子在这里。”杨秀云高声大气地说。
“好!好!我儿子,我儿子。我儿子一定会好好待咱的。”林中讨好地说。
秀云不作声了,她知道,她硬着头皮跟着老头去继子家,继子一定不会不要她的,只是她过不了自己心中的坎,没法在继子家呆下去。
她是老头的二婚妻子。怪只怪当年找对像太挑剔,左耽误右耽误,不知不觉到了三十岁。爹娘着急,恳请常说媒的二姨,想想办法。二姨便把死去妻子带着七岁男孩的林中介绍给了秀云。全家人都很犹豫,虽然年岁相当,样貌也可,但是二婚,还带着个七岁孩子。人都说后妈难当,你做得再好,不一定焐得热继子女的心。秀云父母又一想 闺女这般大了,怕错过这村,再没这店。权衡再三,还是硬作主,把闺女嫁了。秀云嫁了之后,三口之家过得倒也和谐,温馨。林中老实能干,秀云温柔勤快。秀云多年没怀上孩子,对继子林智照顾有加,母子关系逐渐亲近。秀云经常带林智买穿的吃的,接送林智放学上学。家里有了好吃的,也会特別为林智留着。秀云回娘家也带着林智,不知道的,以为林智就是秀云亲生的。林中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先前的担忧放下了不少,过日子更加有劲。农忙时在家收种,农闲时跟村人一起去镇上、县上的工地干活。一年三百六十天,一刻不闲着,为的是一家三口吃穿住如人。
秀云嫁过来的第五个年头,怀孕了,生下了一个男宝,起名林二智。自从二智出生以,秀云的脾气就变了,由原先的温柔贤慧变得暴躁易怒;和林智的母子关系也日浙疏离。秀云使林智干活觉得林智懒;看林智吃东西嫌林智馋;和林智说话嫌林智不听话。
二智一岁多的时候,有一天,林智带二智玩,林智只顾自己玩,二智跌到了干沟里,磕得头破血流。秀云听说了,风风火火的跑来,(觉得林智对自己不满,就是故意的,)拿起条帚疙瘩朝着林智屁股恶狠狠地打了十来下,嘴里骂道:“坏东西,我叫你坏!下次可敢了?”林智犟的很,就是不服软,一声不吭。秀云更生气,弯着腰,又挥舞着条帚疙瘩,“嘭!嘭!”一下一下落在林智屁股上。旁边的两位姑娘看着舞动的条帚疙瘩,身子侧着,躲在人家身后,不敢正眼瞧,条帚疙瘩落在屁股上一下,就闭眼皱眉头一下,仿佛挨打的是她们。林中来了,领林智回家,林智一瘸一拐的。回到家,林中扒掉林智裤子,屁股上一道道鲜红印子在冒血汁。林中看了,疼得心紧缩着,说:“秀云,孩子有错,是该教育教育,你不该这样打他啊!你看,打成什么样子了。”秀云正在气头上,一点就着:“嫌我管的很,你再给他重找个好的妈,从今往后我一下也不管了,随他变成什么样?”林中尽量软活地说:“看你说的叫什么话?我又没说不让你管他,只是别打的太狠了。”秀云恶声恶气地斥责林中:“我哪里打的狠了?你看把二智摔的。能过就过!不能过,各人过各人的!”林中不敢吱声了。
又一次,秀云买了两个汉堡,放在柜子里,林智以为是爸爸买给弟兄俩一人一个的,拿一个给弟弟,一个自己吃。林智刚吃第一口,秀云看见了,猛下夺掉汉堡,劈头盖脸打起来,声音传到邻居耳朵里,邻居咕咕唧唧:“又打林智了。”自此秀云得了恶人的名声,被人叫做“恶继母”。外界的非议更激化了秀云对林智的厌恶,自那,看见林智就有气,正眼不想瞧。
林智初中毕业,秀云不同意林智继续上学,要让林智去打工挣钱。林智想上,搬来姑姑说情,在林智姑姑的强烈要求下,秀云同意让林智继续求学,但必须签订一份合同。合同大意是:秀云同意林智继续上学,同意出学费,生活费,供应到大学毕业。林智大学毕业后,不能再向家里要一分钱。林智,林中,林智姑姑都在合同上签了字。他们明知秀云要求苛刻,但也只能且顾眼前。林智高中大学的生活费,都是紧紧巴巴,不够都是姑姑贴补。林智大学入学报到的那天,林中看林智没双好鞋,偷偷给林智买了双鞋。秀云硬是追到车站把那双鞋要回来。
林智很争气,很努力,大学毕业后进入国有大企业工作,工作稳定,收入颇丰。没要家里一分钱,自己买了房,成了家。还常常偷偷(明着给,怕秀云拒绝。)塞钱给父亲贴补家用。
老俩口这些年攒的钱,全给了小儿子。给小儿子在城里买了房,给小儿子成了家。小儿子也是被老俩口娇惯坏了,学不好好上,打工嫌累,想学人家做生意,挣大钱,每次都赔个底儿掉。最近又要承揽一项工程,需要钱买机械,没有钱,缠磨老俩口去向哥哥借。林中自觉亏欠林智太多,况且这些年林智没少帮助(公开帮,怕秀云不肯要。)家里,不肯再去给林智添麻烦。秀云更是不会向林智去借。老俩口不肯向林智借钱,阻挡了他们的发财梦,林智小俩口就不待见老俩口,让他们走,让他们去跟大哥。
“唉一一,”回想过去,秀云沉沉叹了口气。
作了一辈子恶人,只为给亲生儿子攒下一份厚实的家业。没想到养出的亲生儿子那么的不争气,榨干了老人的油水,便撵老人滚。到老了连个依靠也没有了。想到此,秀云止不住两眼泪水“扑嗽嗽”的往下掉。林中一见,慌了神:“秀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秀云难过地说:“我心疼。”“好好的,怎么心疼了?”林中随即明白了,耐心地劝慰道:“秀云别难过。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爸!妈!我们回来了。”老俩口抬头一看,林智一家仨口回来了。秀云刚擦去眼上的泪水,小孙子林永便来到了跟前。林永半人高了,稚声稚气地喊:“爷爷好!奶奶好!”“嗯!好!”“嗯!好!”林中一把把孙子搂在怀里,问:“幼儿园放假了吗?”“放假了。”“想爷爷吗?”“想了。”“想奶奶吗?”“想了。”秀云说:“我去商店买菜去?”大儿媳说:“妈!不用买了。菜,我们都带来了。”指着放到桌上的大包小包。秀云说:“我去做饭。”大儿媳说:“妈!我和你一起做。”“嗯!”娘俩来到设在偏屋的厨房。
娘俩一个择菜,一个切菜,大儿媳说:“娘,我们这次回来,是要接你们二老去城里住。”秀云说:“我们还是在老家住吧!城里住不惯。”“娘!会住惯的。住一段就好了。”“在城里,啥事也干不了。我们会闷坏的。”“我们邻近小区住的全是拆迁户。他们原先都种地,现在那些老头老太太,吃过饭,没事逛逛公园,跳跳广场舞多好。”“我们还是在家种种地,养养鸡吧!”“娘!你们都劳累了一辈子,该享享清福了。”秀云心想,她又何尝不想呢,可是二智不争气呢!
……
堂屋里,林智说:“爸!我这次想接你们二老去城里住。”“你来前边我和你妈正说这事呢?你妈不肯呢!”“等会我劝劝她。”“儿子,说话可要注意点,你妈敏感着呢!”“爸!我知道,你放心。”
“爸!还有一件事,我要给你说。”“智!你说。”“二智,不能让他再这样瞎胡混了。混长了,家都没有了。”“可不是吗?你说咋办呢?”“我给他在城里找了份工作,让他好好上班。”“他受得了那份约束?吃得了那份苦?”“呆会,我说说他。”……
“哥!回来了!”二智和妻子张玲来了,张玲抱着孩子。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和爸正说你们呢!”
“说我们啥?”
“还不是替你们着想。”林中说着,伸手接过张玲怀中的孩子:“小宝宝到哪了。看看,哥哥来了。”
“哟!这谁买的菜?这么多。”二林看了看桌上菜,油滑地说。
张中看着二智,摇晃着怀中孩子,说:“还能有谁?反正不是你。”
“城里人,真潇洒,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二智笑笑的。
“你小子就会耍贫嘴。”张中嗔怪地说。
“我脑子也灵光呀!”
“你脑子灵光,混得快没吃的了……”林中忽然意识到,这样说不妥,立马打住了。
“我刚才跟爸说了,我这次回家有两件事。”林智说。
二智调皮地说:“让我猜猜。第一件事,你要把咱爸,咱妈接走。”
“对!第二呢?”
“第二吗?不好猜,猜不出来。”
“第二,与你们有关。”
“与我们有关?你要出钱给我包工程?”
“说到包工程,我先跟你说道说道。”
“咋啦?”
“咋啦?这工程,你不能包。”
“怎么就不能包!我想干点事,你们怎么都一齐阻拦?”二智不高兴了。
“这工程根本就没批下来,上马不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个熟人就是管这事的,他向我说的。他还向我说,不要让你弟参予这个工程。我还了解到,那个和你一起承包的人,就是在耍你。他想把工具卖给你。你把工具买了,工程没有了,我看你怎么办?”
“敢情他们这是在设局,亏得还都是好朋友呢!看我,赶明儿不找人弄死他们!”
“又说能话了,你指什么弄死人。”张中训斥儿子。
张玲也听明白了:敢情工程是个空。埋怨道:“你那都是什么朋友?”
林智郑重地说:“老二,所以我说你,凡事要慎重,了解清楚再做决定。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以前那些事,还不都坏在你头脑发热上。以前那些事,咱不说了,先说说眼前。”
“哦!”
“我给你在城里找了个工作?以后你就好好上班吧!”
“什么工作?”
“保安一一”
林智话没说完,张玲就抢过了话头,瞥瞥嘴说:“大哥,你可真逗,保安,你想让二智给人看大门啊!”
“张玲,你别着急。等你大哥把话说完。”张中说。
张玲又不满地瞥了瞥嘴。
“你呢!有点小聪明,喜好做管人的事。就发挥你的特长,托人安排你做保安队长,管着二十几个人。不让你看门,你管好他们就行。工资呢比保安高,加上奖金,补助也有六千多。”
张玲再次瞥了瞥嘴:“这还差不多。”
林智看了看张玲,说:“张玲,我也给你找了份工作,在加林公司做文员,加林是大公司,好好做,也有晋升空间。一月也有三千多。你俩加起来,也有小万把。房子现成的。二老也不用你们管了。有心意呢,买点东西看看二老就行。那万把块钱省一省,余两个,攒着,给孩子上学用。这样,日子过得还行。张玲,你说,可以吗?”
张玲淡淡地说:“行吧!”
二智说:“与哥哥比,差远了。”又耍起了滑腔。
“与你哥比什么比?你咋不像你哥一样好生上学呢。没下那个功夫,不要与人家比。”张中忍不住又教训起二儿子。
“老二,把妈喊来,我要跟妈说说。”
秀云进来,抱过小孙女,逗引着。
“妈!我想接你二老去我那住。”林智望着秀云。
秀云说:“还是在家住吧!想做啥能做啥?到你那一天到晚闲呆着,急死人。”
“二智他俩也要去城里上班,家里只有你们二老,我们不放心。”
“有啥不放心的?我们能走能动。”
“毕竟年纪大了,有个啥事,我们也不能及时到跟前。”
“到时候再说吧!”
“妈,我再多说两句。从小到大,我都把你当作亲妈。你就安心到儿子那去住,儿子保证会孝顺你们二老。”
“我知道。我还是想在家住。”秀云想,亲子都不可靠,继子能行。再说,我也没脸去住呀!
林智看到了秀云的心思。知道说深了,尴尬;说浅了,说不动。仔细斟酌一番说:“妈,我五岁没有了亲娘,打第一眼看到你,就想你做我的亲娘,那些年,你对儿子的好,儿子都记着呢!后来你对儿子管得严,儿子都能理解。你教育儿子,是因为儿子做错了事。有些事儿子不想了,娘也不要想了。一家人什么最重要,亲亲热热,和和睦睦在一起最重要,别的都不重要。二智也去城里上班了,孙子孙女都在城里,你就不想带他们,看着他们。”
二智说:“娘!大哥这么好,干吗不去?娘不去,张玲也要上班,你孙女谁带?”
林中接着说:“就是!就是!”又转头说二智:“你也跟大哥学着点。”
“又说我,我哪里做的不好?”
“哪做不好,你知道。”林中瞪着儿子。
秀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轻轻说了句:“好吧!”
“饭好了!”大儿媳端着一盆菜走了进来。
“嫂子受累了!”二智又油滑上了。回头指挥张玲:“玲,走,咱俩赶紧帮忙去。”俩口子和嫂子一起去端菜。
菜上齐,酒斟上,林智看了看大家的杯子,对爸妈说:“爸妈,今儿高兴,你们也喝点!”然后面向大家:“来!我们端起来,为我们这一大家子未来相亲相爱的好生活,干杯。”
“干杯!”“干杯!”
“干杯!”林永也童声稚气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