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故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冬天十分的慢长寒冬,雪天特别的多而且一下就很大,积雪很厚。雪天我就被圈在家里,很无聊。有时候,奶奶就会给讲爷爷的故事。
你叫我叔
上世纪五零年以前,爷爷种地兼做点贩运一类的小生意。在贩运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个生意人,姓耿。这人和爷爷差不多大,按说俩人应以兄弟相称,他却叫爷爷是叔。爷爷说他几次,他却坚持要叫,可能是想表达他的谦卑和巴结,爷爷也就随他去了。他常常和爷爷搭伙贩运。冬天向南方贩辣椒,回来捎大米;夏天贩黄豆、绿豆,回来捎布匹。每次都是稳赚不赔,收入还不错。姓耿的把家眷也接来在我们家附近住。这样一起做了二、三年生意。一次姓耿的对爷爷说:“我老家的一个作坊需要大量的黄豆、绿豆,给的价格还高,我们可以多收点送过去。”爷爷开初不同意多送,说:“第一趟先少送点过去。”姓耿的说:“叔,我们一起做生意几年了,你还信不过我吗?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姓耿的和我爷爷一起做生意这几年处处表现的谦让厚道,从没有利益之争,但我爷爷还是感觉到姓耿的太精明,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爷爷留了个心眼,只比平时多收一点。姓耿还劝说爷爷再多收点。爷爷说:“我没钱了。”姓耿的当然不信,但也没法。爷爷把黄豆、绿豆都装在一辆车上,带着一个伙计。姓耿的说:“我们俩人就行,不用带伙计。”我爷爷说:“路途遥远,多个人好。”在这边地界姓耿的还算殷勤,住下店,主动叫饭,打洗脸水、洗脚水;一到他的地界,态度倨傲起来。先是让伙计给他打洗脸水、洗脚水,后来干脆让我爷爷给他打洗脸水、洗脚水。一天,他对我爷爷说:“我喊了你那么久的叔,该你喊我叔了。”爷爷心里“咯噔”一下,姓耿的不是什么好人。当夜,爷爷对伙计说:“你看到吗?姓耿的有坏心眼。”伙计说:“是的!”“我明天去城里买药,姓耿的让你上路,你千万别上路。一定等我回来。”伙计说:“好。”天刚亮,爷爷就直奔城里而去。姓耿的起床后,见我爷爷不在,问伙计:“姓周的呢?”“去城里买药了。”俩人吃罢饭,姓耿的说:“走吧!”伙计说:“要等周叔回来。”“姓周的知道路,会跟上来的。”“不行。”下午,爷爷回来了,还跟着几个人。爷爷带几个人看了黄豆、大豆,对那几人说:“没哄你们吧。都是一级货。”一个人问:“这么好的货,你干吗卖的便宜。”我爷爷说:“家里有事,急等回去。”姓耿的一听急了:“这货是我的,他说了不算。”我爷爷不慌不忙的说:“这货有多少袋?多少黄豆?多少绿豆?你清楚吗?”姓耿的胀红了脸,改口说:“这货我定下了。”爷爷饥笑说:“你是给定金,还是定银了?”姓耿的狡辩说:“我给定金了。”爷爷问伙计:“他给了吗?”伙计说:“他一个子也没给。他是让周叔贩到他家乡销售。现在周叔改变主意了。”“他们俩合伙坑我。”“坑你,干吗跑这么远的路,到你地界坑你。干吗跑你地界坑你。”姓耿的无言以对,强词夺理说:“你使诈。”爷爷镇定地反问:“我使什么诈了?你说给众人听听。”姓耿一时编不出词句,傻站在那里。众人听出这里有纠缠,纷纷要走。爷爷忙说:“各位别走啊!谁要再让谁一成。”众人贪便宜,也不顾有纠缠了。纷纷抢了起来,你拉几袋,我拉几袋,也有买黄豆拉了绿豆口袋的,也有买绿豆拉了黄豆口袋的,只要抢到手就行。然后过秤,收钱,姓耿的跟着捣乱,他要收钱。爷爷跟伙计使个眼色,说:“你耿哥不是说要去城里借钱,还你赌债吗?你赶快陪他去。他还了钱,咱就回去。”伙计个大又有劲,拽着姓耿的胳膊拉出去了。姓耿还想挣脱,哪里挣的脱,嘴里虚张声势地喊:“姓周的,你玩我,会有你好果子吃。”爷爷边打秤边笑说:“是我玩你,还是你想坑我。回去问你家人便知。出门前,我早已丢下话。我不回去,你家人走不了。未出门,我就知你憋了一肚子坏水。”姓耿的这才得知爷爷早有预见,也早有安排,再闹腾下去也没什么好处,便安静了。
爷爷秤完了黄豆、绿豆,收了钱,套上车,正准备和伙计一起回去。姓耿的“噗嗵”一声跪在爷爷面前,哀求说:“周叔!我不是人!我是小人!我见利忘义!还望周叔原谅小人这一回,放过我的妻儿。”爷爷不屑地说:“你放心,只要我平安回去,你的妻儿就会平安。”姓耿的还不放心,还跪着,乞求爷爷说:“周叔!你要发誓,一定放过我的家人。”我爷爷生气了:“我说放过就放过,不会食言的。我发什么誓?发誓有用吗?”伙计说:“周叔吐口吐沫就是根钉。你心放肚里吧!”爷爷和伙计赶车出了门,伙计说:“姓耿的还跪着呢!吓傻了吧!”爷爷啐了一口,说:“他想跪就跪着吧!”
爷爷和伙计走了新路,也不敢住店,只住农家。走了五天,才走到家附近。最后这天正赶上上大雾,眼中全是雾,走在车尾看不到车头。爷爷和伙计凭着熟悉的记忆慢慢在山间路上前行。正走着,马跟前出现几个人影,我爷爷一看,正是姓耿的妻子背着一个小的,带着两个大的。我爷爷问:“弟妹,这是到哪去?”耿妻说:“我娘病重,去看我娘。”我爷爷说:“不对呀!你娘不是过世了吗?”耿妻不吱声了。我爷爷又说:“是你男人交派好的吧?我们一出门,你娘几个就回老家。唉!这都十天多了,你们怎么才到这儿?”耿妻羞红了脸说:“不瞒叔说,我们一出门,天就上大雾,十天没断,走来走去就走到这儿,也不知是哪里?”“真难为你们了,这里离我家五里路。”“啊!”耿妻吃了一惊。
我爷爷忽然正色道:“说,你男人究竟要干什么?”“叔,他不是带你卖黄豆了吗?啥也没干。”“不说,是吧!那你跟我回去吧!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时候放你走。”耿妻不说话,几个人在雾中站着,过了一会耿妻说:“黄豆送到地点,我男人会说,黄豆是我的,你俩是我雇的伙计。”伙计一听,肺要气炸了:“姓耿的,好阴毒哦。”我爷爷冷静地问:“还有呢?”耿妻说:“就这些。”“不说,上车!跟我往回走。”耿妻见瞒不住,只得再说:“让土匪带你们去山上,让你家里拿钱赎人。”说罢,跪了下去,“周叔,我也劝过他,他非要这样做。我说,周叔是厚道人,对咱这么好,咱不能恩将仇报。周叔,你是好人,你放过我们娘儿几个吧!”爷爷鄙夷地说:“好个贤德的妻子。你们从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吧!”耿妻低头不语。伙计斥责说:“周叔问你话呢!”耿妻低低地说:“是的。”伙计气愤地说:“周叔,把这娘几个交给官家吧!”我爷爷说:“算啦!我们也没怎么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伙计不解地问:“就这么算了。咱的损失咋办?”“全当买个教训。”又吩咐伙计:“掉转车头。”“干吗?”“不把她娘几个送出这片山,他们一辈子也离不了这地。”伙计嘟嘟嘟囔囔地说:“周叔,没见你这样傻的。”耿妻一听,又磕头说:“谢谢周叔!周叔大仁大义,一定会家财兴旺,大富大贵。”伙计讽刺地说:“叫啥周叔。你男人都让周叔叫他叔了。”女人羞红了脸。
送出了耿妻,伙计不解地问:“周叔,你不是安排家里,我们不回去,不放她们娘几个吗?”我爷爷说:“我根本没安排。”“为啥?”出门前我只是怀疑。怎能凭怀疑就这样做呢?凭怀疑做这种事是不义。”“原来,周叔那样说,是诈姓耿的。”“不诈他,咱能那么容易脱身吗?”
“嗯!”
冲凉米饭
我爷爷聪明,被抓了壮丁,总能半路安全脱身。
那年,我爷爷刚置办了一辆新牛车。连人带牛带车被抓了壮丁。他们十几个老乡赶着牛车,车上装着枪、子弹,往前线送。每车一个兵看着。前头有四五个兵,后头有四五个兵。走到一片无人山区,干粮吃完了,白天不敢升火做饭,怕遭伏击,他们整整饿了一天。天黑时,当兵的看到我爷爷做事麻利,就派我爷爷做饭。我爷淘了好满一蓝子米放到一口大锅里,兑上水。锅是放在山坡上挖的土坑上的。兵士派几个老乡砍了木棍。我爷爷架上树棍大火烧起来。米饭刚半熟,那些饿狼似的兵士就要掀锅盛。一个头说:“再等会。”那些兵士不肯等,头就让他们盛了。盛了,米饭很热,吃不下去。我爷爷说:“我给你们想个办法,你们很快就能吃下去。”我爷爷盛起一碗米饭,兑上凉水过滤一下,把饭碗交给一个士兵。士兵吃了一口,说:“这样能吃下去了。”别的士兵都照着爷爷那样做,兑上凉水,过滤一下,大口大口吃起来。不多会,他们吃完第一碗、第二碗,又吃第三碗。老乡也要吃米饭。我爷爷说:“碗不够,先紧老总吃。”头儿竖起大拇指夸赞:“老乡考虑的周到。”爷爷心里说:“是周到。”话音刚落,先吃的士兵,捂着肚子,打起滚来,直喊:“疼。”疼的脸上的汗珠直滴。头问我爷爷:“这是咋回事?”我爷爷说:“这是米饭吃生了,吃的又多,发胀了呗!”“那咋办?”“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消化掉就好了。”这时头儿也肚子疼起来了,命令就地休息。所有的士兵都躺倒睡下了。我爷爷对那十几个老乡使个眼色,挎起盛着米饭的蓝子带头朝树林里跑去。有的士兵忙喊:“站住,别跑,开枪了!”可没一个士兵站得起来。我爷爷带着老乡一气跑了五里路。他们停下分吃米饭。有一个老乡问:“我们吃这半生不熟的米饭会不会也肚子痛?”另一人说:“少吃点,没事。那些人肚子痛,固然与米饭夹生有关。最主要的还是周叔的妙计:那些冲凉米饭,外凉里热,吃下去不痛才怪!”又一人说:“要不是周叔神妙,咱就等着做炮灰吧!我听说,凡是送东西的民伕,到了战场就让拿枪。”“可惜了牛和车。”“无论怎样,人逃出来了,总是好的。”
睡眠果
我们那山上有一种果,味道香甜,人吃了爱睡觉,牛羊吃了也爱睡党。你要是吃多了就会醒不来。当地人叫它睡眠果。
有失眠症的人,吃上一颗两颗就能睡着觉;猪临杀前要让它老实,就绘它几颗吃。我爷爷很爱研究那果子。秋天采来果子,碎成沫,沥出汁水,用汁水活面,成饼,切成块,在锅里炕的焦黄。给狗吃了狗睡觉,给猫吃了猫睡觉。我奶奶数落我爷爷:“没事,做那干什么?你还想蒙汗人,做强盗吗?”我爷爷说:“我不蒙汗好人。关键时刻能救命。“噢!”
我爷爷又被派伕给国民党往前线送粮。路上,我爷爷给牛饮盐水,牛越喝越渴,只喝水,不吃草。牛不吃草,没劲拉车,就落在后边走不动。当官的问:“贱民,你的牛咋回事?”我爷爷说:“我的牛要吃夜草,不吃夜草,它没有劲。”当官的说:“贱民,你想耍花样。耍花样,没你好果子吃。”“老总,草民不敢。真的是这样。”一辆车走的慢,整个队伍就走的慢。当宫的派几个士兵推车,好容易才跟上前边的牛车。这天,爷爷不再饮牛盐水,牛喝水少了,晚上吃的饱饱的。当天夜里,当官的指派两个士兵看着爷爷放牛,让牛吃夜草,并对我爷爷说:“明天牛再没劲拉车,把牛杀了,让你拉。”爷爷把牛牵到山坡,拴在树上,自己跑一边歇着,士兵说:“你咋不牵着放?”我爷爷说:“有人在跟前,它不吃草。”士兵嘟囔道:“毛病还不少?”士兵就坐在爷爷跟前看着爷爷。一个说:“本来要睡着好觉的。被你这熊人出的幺蛾搅的,也睡不成了。”另一个说:“牛吃夜草,没听说过。”两个士兵呵欠连天。爷爷不吱声,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东西,塞嘴里,咀嚼起来。一个士兵问:“熊人,你吃的什么?”爷爷说:“香香果,家乡特产。”另一个士兵嘲笑说:“你活得还怪滋润哩!当民伕还带零食吃。拿来我瞧瞧,啥样的?”爷爷掏一块递给他,他放鼻子下嗅嗅,又用舌头舔舔:“唉!是有股香甜味。”说罢放嘴里,像爷爷那样咀嚼起来:“香,是香。”另个士兵说:“给我一块。”他们嚼完了,问:“还有吗?”爷爷给了他们一人四五个。两人把四五个香香果吃完,只觉头发软,睏意沉沉,不一会倒地呼呼大睡起来。爷爷解下牛绳,骑上牛背,在夜幕沿路而去。
三天后,爷爷回到了家里。
扁杀日本兵
一个冬季,爷爷挑着扁担去赶集,买了胡罗卜,辣罗卜,辣菜,准备腌咸菜用。回到半路上,忽听路边墙框子里,有女人大喊:“救命!救命!”爷爷伸头朝里一看,两个日本人正在扒一个妇女的衣服。爷爷怒火中烧,举起扁担用力朝一人头上狠命砸去,那人立刻倒地。另一人拉起枪栓就朝爷爷射击,打偏了,又要拉枪栓,爷爷一扁担把他的枪打掉了,那人夺路而逃。爷爷刚要去追,地上那人戴着铁帽子,只是被砸晕了,醒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爷爷的腿。爷爷又用扁担捣了他几下,把他捣死了。再去追那个,已跑没影了。爷爷丢下辣菜,挑起罗卜,跑上山去,藏进了山洞里。跑走的日本兵带来了一大队兵追赶爷爷,在山上搜了七天七夜,也没找到爷爷。
爷爷在山洞里吃了七天的罗卜,他买的罗卜快要吃光了。爷爷后来见了罗卜就吐,再也不肯吃一点罗卜。六零年,全家人都靠罗卜活了下来,爷爷硬是不吃,所以就被饿死了。
别人都有爷爷,我也很想我的爷爷。我从未见过爷爷,不知爷爷的样子,只能从奶奶的故事中勾勒爷爷的音容笑貌。虽然爷爷是个普通老百姓,但在我的脑海中是形象高大的。
爷爷要是活着多好。我一千遍,一万遍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