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八岁的时候,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是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生产小队时代。生产小队是最小的农业生产单位。那时的农民叫人民公社社员。全小队的社员一起劳动,年终按劳按人头分取队里生产出来的粮食。按照队里生产的需要,队里的社员就有不同的分工和身份,有队长,会计,计工员,还有庄稼守望人。庄稼守望人的职责就是替队里看守快成熟的庄稼。
那时我很渴望像大人一样为集体做点事,很羡慕守望人。觉得做个守望人既肩负着全生产小队人的重托,又握有监管全生产队社员的大权——显山露水,风光无限。
一天,我听外婆和妈妈聊天,外婆对妈妈说:“你姨今年享福了,不用出大力了。生产队派她看守队里的棉花。棉花地就在你姨家门前,你姨出来进去带手就看着了,不用跑路。还是有人在外面做事(就是吃商品粮拿工资)好,要不是你姨夫在外面拿工资,队里会派你姨守棉花?”母亲应声说:“是的。”我家亲戚也有人做了守望人,我心里美滋滋的,一时间也觉光荣无比。外婆又对我说:“明天带你去姨外婆家好不好?”“好!好!”外婆的提议正合我心意。我想象着在一大片雪白的似铺满云朵的棉花地边,和姨外婆一起看守姨外婆队里的棉花场景。谁要是靠近棉花地,我就喊,不许摘队里的棉花;他们要是不听,我就告诉姨外婆。那情景
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外婆带着我走过一段宽阔的大马路,越过一座石桥就拐上河堤上的小路。天是那么的蓝,河水是那么的清;田野上有的地方金黄,有的地方青绿,金黄的是大豆、高梁、玉米,青绿的是红薯的藤叶。我蹦蹦跳跳的走在外婆的身边,很快我们又拐上一条更小的田间的小路,此时,已能望见姨外婆家位于庄头的房子。
来到姨外婆家,屋门紧闭,门前那块地雪白的似铺上云朵的棉花不见了,紫红色的棉棵全都躺在地上,半干的棉棵梢头挑着很少几个干疤的棉穗,那是尚未长成的嫩桃咧嘴露出的。我还没和姨外婆一起守护棉花呢,棉棵怎么就拔了呢?我稍稍有点失望。此时,远远的棉田的另一边有几个半大的小孩子挎着草箕边走边抠拾着干疤的棉穗。我认得那几个小孩,我以前来姨外婆家和他们一起玩过。我本能的大喊:“喂!不准拾。”我要帮姨外婆尽守护职责,刚开始,他们不理我,喊的次数多了,他们也朝我喊,我听不清,他们大概是喊:“就要拾!”他们不听守护人的命令,我很生气,就更大声的喊:“坏人!不准拾!”恰巧姨外婆回来了,我胆更壮了,刚要再喊,姨外婆生气地叱责我:“喊什么?人家拾棉穗碍你什么?你管的还不少哩!”我尴尬的呆住了,一向和善亲切的姨外婆今天这么凶,没有问候,一上来就叱责我。姨外婆叱责我以后迳自回屋去了。我在原地呆了很长时间,才讪讪地走向屋去。屋里,姨外婆正和外娑婆有说有笑,见我进来便不说话了,似是还在生我的气。中午吃饭时,我躲在外婆身边,埋头啃手里的馍,不敢看姨外婆,也不敢夹菜。姨外婆似是严厉又客气地说:“这孩子,怎么光吃馍不吃菜?”然后夹了一筷子菜放我馍上。
吃罢饭,姨外婆下湖干活去了。我的心情很阴郁,想着和我对喊的好朋友,想着和善的姨外婆很凶的样子。我小声地问外婆:“姨外婆怎么不守护棉花了?”外婆轻声说:“傻孩子,棉棵都拨了,你姨外婆还守啥呢?”“那棉棵上不是还有棉穗吗?”“那几个干疤的棉穗队里不要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脸“腾”地红了,为自己的多此一举而害羞。外婆问:“你咋不去找小朋友玩呢?”我说:“我吼了他们,他们不会和我玩了。”外婆说:“他们会和你玩的,他们不会计较的。”“真的吗?”“真的!”我心中的阴霾一扫去了一半,半是期待半是担心地朝庄子里跑去。半路上迎着中午前那几个好朋友挎着背箕下湖拾庄稼。“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可以呀!”“上午,我喊你们,你们不生气。”“你喊的啥?我们都没听见,生啥气?”
哦!原来是这样。我的心又稍稍轻松了一下。我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开心地,亳无芥蒂地和好朋友们一起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