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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丽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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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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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笛

 

 他终于回来了,伴着紧紧的西风的严相逼,如血的残阳中皱菊的徐徐绽放,他的脚步终于又重新回到了这片曾今干裂的只剩下黄土的土地上。这是一片在他梦里一次一次呼唤折磨他几十年的土地,虽然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仅仅是半天,但是这里却成为了他这一生的原点。在他踏上这片土地的这一刻,几十年的等待和煎熬,终于在这里又像一层层汹涌的波浪朝他奔来了。

 几十年前的他,是个年仅十三岁的小男孩。从小孤苦伶仃的流浪生活,早已把他练就的浑身是胆。他清楚的记着有那么一天,一小队穿着快要掉色的军衣和草鞋的陌生人迈着整整齐齐的步伐仓促的来到了这个边陲小镇。接着大街上的人都说着什么渡大渡河,什么穿越乌蒙……从小过惯流浪生活的他一听,觉得这种生活也算是一种出路,便匆匆忙忙地去参军。

 他终于侥幸的当上了兵。他穿着红军特制的军服,带着红军特制的军帽,穿着那红军独有的草鞋,头昂的高高的,迈着大步子,和红军们一起上了路。

 他清楚地记着,在他穿上军服的当天,他们就上路了。在那个残阳如血的天空中翻涌着别样的彩锦的黄昏,他旁边的那个脸上带刀疤的士兵给了他一支笛子。从那以后,这只笛子吹出的“悠扬”的笛声似乎成了无数个像他这样因为生活的无助而参军的战士的安慰。每当这悠扬的笛声响起时,士兵们仿佛又回到了各自幸福的家园里。

他清楚地记着,军队里缺干粮,好多战友们吃的是草皮、树根、野菜。而唯独他却有鱼吃。而这些鱼,却是好多战友们走了好多路,挖了好多沼泽,冒着牺牲的危险,在沼泽里抓来的。在他脑海里面深深地印着那么一天,他吃的鱼来了,而给他抓鱼的那个战友哥哥再也没了。他最初以为帮他抓鱼的那个战友哥哥跟他玩躲猫猫,他很是怨恨那位战友哥哥。后来他才知道,当时好些战友们都因为饥饿而牺牲了,好些人都忍饥挨饿,而唯独他却似乎没有挨过饿。

 他清清楚楚地记着,整整一个夏天,他们才以损失大半人员的代价穿越了这个几乎是考验生命极限的乌苏里草地。

 他清楚地记着,在那个穿越了乌苏里草地的那个又是残阳如血的天空中翻涌着别样的彩锦的黄昏,士兵们看着那远方的天,无力的沉默。确实,那个刚刚过去的夏天,漫长的好像是一千年。他们歇斯底里的挣扎,才侥幸挺过来了。而其他人呢?那个曾今送给他笛子的士兵呢?那个经常给他抓鱼的那个士兵呢?那些曾今默默地倾听他的笛声、关注他的人呢?全没了,没了…..他分明的记着,那个别样的黄昏中的笛声就如杜鹃的哀鸣,就如深夜布谷的哀啼。

 又是春夏秋冬的轮回,又是岁月流逝,又是许许多多生命的流失,又是别样的生离死别。整整一年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陕甘宁的边缘。他们终于可以休息了。这也许是喜悦,但更多的是悲哀。

 他清楚地记着,他此身最深的罪恶的记忆全部停留在那一个黄昏。每当黑夜来临的时候,当天的一幕幕总在他的心路上重演,一遍一遍折磨他内心的灵魂。岁月总是无情地告诉他,他的刚强、勇敢,都是假象。真正的自己从未离开过这篇笼罩着人生污点的土地。

 那天,疲倦的他们终于快要到达他们所去之地了。他们半路停在了那片空寂而又荒凉的土地上休息。疲倦中,他偶尔听见几声没听过的声音。他慌忙遥望着远方的天空,兴奋地发现有一架架似鸟的东西的排着整齐的队伍向他们飞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它。那些早已消失在久远年代的喜悦、激动又浮现在他的脑中。他又吹起了笛子,又像孩子般渴望快乐的那样渴望这那一架架似鸟的东西的到来。他速度地张开双臂,向那一架架似鸟的东西奔去。突然,在那一瞬间,一切好像变得那么陌生,变得那么不可思议。

他清楚的记着,在那一瞬间,那些似鸟的东西从高空中瞬时投下似箭那样急速的东西,当那些东西坠落到附近的高山上,山上便顿时在深灰的火焰中削去了半边。他目视着远方的火焰,目视着那些似鸟的东西的掠影,但丝毫没有注意到危险的到来。平时英勇善战的战友们竟一个个倒下了,平时勇敢的似雄鹰的战友们竟趴下,一动也不动了。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但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的生命、他的笛声似乎注定要定格在这一瞬间了。

 他默默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时间的定格。然而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竟发现自己的军服上只多了些灰黑色的粉末,自己只不过是倒在了地上。没顾得上寻找笛子,寻找自己的战友们,寻找刚才的渴望、激情的他赶紧地爬了起来。

他又一次遥望着远方的天空,遥望着远方的高山。但一切再也不是那一瞬间了。

 残阳浮在那血红色的天空上,缓缓地从高山上落下来了。

他木在了那里。为着自己的错误而忏悔,他多么渴望时间倒流到刚才那一瞬间。

 他清楚地记着,有个大腿被炸伤的士兵一瘸一拐的从他背后吃力的拿起了那个曾今破旧的失去光泽的笛子,但现在却布满了鲜血的笛子。他清楚地记着,当他从他手里接过这个布满鲜血的血笛时,他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微微血痕点天地,点点滴滴都是恨。残阳中,他又吹起了那只曾今破烂的失去光泽的笛子,但现在却布满了鲜血的笛子。凄凉的笛声伴着那西沉的残阳,慢慢地在山谷中回荡。

 他清楚地记着,从那以后,那一瞬间永远的留在了他的心里。每当残阳如血的黄昏时,他总是会吹起这只血笛。凄凉的笛声总是会把那久远而会永远煎熬他的一幕重新从他心里开启。

 解放后,他本可以留在北京,但为了赎去曾今的罪过,他来到了海拔几千米的昆仑山,几乎在那里呆了足足半生。每天对着那孤寂的雪山,对着那偶尔掠过身影的雄鹰,默默地燃烧他的生命。

终于,十几年后,他下来了。又回到那永远煎熬着他的地方。如今的那里,不再附近只是黄土砌成的高山,不再是只有干裂的黄土,也不再有轰炸结束的生离死别的悲痛和劫后余生的痛不欲生了。如今的这里,已经种满了杨树和各种鲜花。那些曾经牺牲在这里的战友们的坟墓前已经长满了皱菊。那黄中带血的皱菊向着那西沉的残阳,展着那大大的花朵。

一切都像是那么遥远。

在这个酷似多年以前的黄昏,他又吹起了那只血笛。凄凉的笛声不再是只为自己赎罪,不再是只为曾今的那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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