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听到敲门声时,婧雯正在厨房里忙着切土豆丝,这期间她曾不止一次地提高嗓门,提醒在客厅看电视的俩孩子不要抢遥控器,不要打架,这对于她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一人带俩娃的日子里,她逐渐练出了这项本领,人到不了的地方,声音可以提前抵达,起到一定的辅助和警示作用。当她扯着嗓门喊孩子们的时候,从她身上丝毫看不出她是当年那个柔声细语,未语先笑的女孩子。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婧雯打开门,发现父亲提着几大袋东西站在门口。
“爸,快进来,这么晚了,您咋来了?”
婧雯一把接过父亲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俩孩子看见姥爷来,高兴地像雀跃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爸,您先坐会儿,晚上就在这吃饭啊,马上就好。”说着,她回厨房继续切菜。
父亲忙回答:“不用!”,可是他的话很快被俩孩子的声音给淹没了,孩子们的话一股脑地倒出来,“姥爷,姥爷”叫个不停,容不得他再插上一句话,等他们在短短几分钟之内把满肚子想说的话都倾吐干净,他才忙走过来说:“你妈让来给你送点东西,她刚在家蒸好的馍,怕凉了,一出锅就催着让赶紧来,还有饺子,当时要吃不完先放冰箱里。”
父亲说着,来到厨房,默默地看着婧雯切土豆丝,“雯啊,现在切土豆丝,比你妈切得还好嘞。”父亲静静地看了足足一两分钟,从嘴里说出这句话,他的脸上露着微笑,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神情,有欣慰,有疼爱......他欣慰的是曾经那个不会做饭的女儿如今也能做出几样拿手菜,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地井井有条;难过的是,他们疼爱的女儿啊,终究也经历了生活的磨炼,岁月的洗礼,这两种心情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这种互相对立又彼此相依的情感撞击着这位老父亲的心,使得他的后半句话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婧雯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她的心头微微一颤,假装若无其事又故作轻松地说:“爸,我现在都练出来了,一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不了,你妈千交代万叮咛,送到赶快回去,她正在做饭,等不到人又要打电话催了。”说完,父亲就匆匆要走。
送走了父亲,张罗着两个孩子吃饭。打开父亲带来的袋子,里面的馒头还散发着余温。婧雯呆呆地坐在餐桌旁,父亲那略带颤抖的话,却让她跨越时空看到了孩提时的一幕。那是一个深冬的夜晚,那一年她大概十三四岁吧,她趴在桌子旁写作业,母亲在灯下纳鞋底,父亲也在屋里干着什么活儿。在婧雯的印象中,母亲的手一年四季都没有闲下来过,农忙时她不仅得操持家务还得下地干活,农闲时她既得打理一家人的生活,又得白天黑夜地赶着做一家六口人的棉袄棉裤和棉鞋,母亲的手粗糙地像树皮,冬天她的手指上常常裂开一条条口子,胶布是母亲手上常有的“装饰品”。那天母亲一边纳鞋底一边责怪自己的手越来越粗糙,那双手常常把光滑的布料划脱了线。父亲接过话茬话题一转说:“你看,咱家雯的手,一看长大就不是干活的手。"婧雯和母亲都被逗乐了,婧雯把手举在眼前,问:“爸,那我这手是干什么的手啊?”母亲也好奇地看向父亲,父亲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斩钉截铁地笑着说:“写字的手啊!”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在那以后的二十多个岁月里,婧雯从来没有回忆过这个场景,然而今天它却突然地跳出来,格外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和那双切土豆丝的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她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开始认真打量这双手,她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仔细思量今后的出路,她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体会到父亲当年那句话所饱含的深意。然而,父亲今天的那句话触动了她的心弦。那满是欣慰和疼爱的语调,让她觉得这双手不应该仅仅如此。是的,不应该仅仅如此。
可是,她的出路在哪儿呢?为了更好地照顾孩子们,她选择的空间越来越小,最后只得把自己困于方寸之间,动弹不得……此时,笔是她最后的退路,也或许会成为她今后新的出路。是的,她热爱文学,她所看过的那一部部文学作品曾在精神上给她以滋养,在心灵上给她以启迪,它们丰富了她的思想,给了她追逐梦想的勇气。她一直有一个文学梦,孩提时的梦想从未沉睡,它再一次被激发、被点燃。
晚上,把孩子们哄睡,婧雯悄悄爬起来,打开电脑,她心潮澎湃,思绪万千,脑海里不时闪现过孩提时父亲说过的那句话,不,那不是一句话,那是父亲对她无限的爱和期待,也是她今后全力以赴的方向。她坐在电脑前快速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留下了一行行文字:“是啊,这不仅是一双可以打理生活的手,还应该是一双书写诗和远方的手。生活不仅有实实在在的日子,还应该有可以期盼和追逐的梦和理想。虽然茫茫然看不清前方的路,但是,如果不勇敢地、持续地迈出步伐,我们的脚下就永远没有脚印……”
夜深了,婧雯仍在电脑前忙碌着,她的心中已有了路,也许这是一条孤独的没有鲜花和掌声的路,但她仍会带着她的满腔热情,带着她的孤勇和倔强,以书为伴,以笔为友,以心为向,坚定地走下去。
本篇文章首发于《济源文学》2024(0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