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从山下逆流似地漫上来,一些半途散了,消失在林莽草丛,无迹可觅;一些升腾到空中成了云,被风驱赶放牧。
我在云上漫步,云雾中闻到凉丝丝的秋氛。人工建设的空中草原,绿茸茸的果岭草,在脚下窸窸窣窣,汇入大地秋声。果岭草又厚又密,绵柔如毯,踩在脚下如踩在云朵上似的,给人腾云驾雾的飘然感。
绿色草地四下铺展,连缀起弯弯的溪流、灿灿的金黄菊、明净的湖泊、白色的沙滩、绿色的森林、静默如佛的山岗,最后融入远处蔚蓝的天空。如果不是散落湖畔的一座座乳白色蒙古帐篷、掩映林下的人字架小木屋、还有湖畔摩天巨轮般的水车,释放出来的烟火气息,让人真以为来到了世外仙境。
湖泊如镶嵌在草原上的一面面镜子,湖水倒映蓝天。云飘过,鸟飞过,日月星辰走过,不留一丝痕迹。只有风吹过,湖水才动荡起来,漾起层层涟漪。我来到湖边,看到湖水中另一个我。我走开,水中的我也走开,不留一丝痕迹。我觉得有些好玩,折回到湖水边。这次,我没有看到另一个我,却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梨花。乍暖犹寒的春风翻过山岗,吹过山坡,梨花似雪,漫天飞舞。
没错,这个叫岩门的地方,曾经梨树满山坡,是闻名遐迩的川东梨花之乡。那时,还不时兴乡村旅游。说旅游,必定要去陌生的远方,探访名山大川,拜谒名胜古迹,唯有如此,才会溅出诗意。乡村,谁不熟悉?贫困、落后、封闭,咋可能跟旅游关联呢。然而,每年初春梨花盛开时节,城里人成群结队,载酒载歌,慕名来游,争赏梨花。男女老少,穿行林间,倚树傍花,欲与梨花一同起舞。
大自然钟灵造化,万山丛中的岩门,与周围的山峰相比,不算最高,但山势奇特,脱颖而出。岩门最高处包耳寨,是一道平坦的山梁,长卧大地,横亘天地间,与群山联袂比肩。站在山顶,放眼四望,层峦叠嶂,愈觉天高地远,宇宙无限。包耳寨四面峭壁如削,直上直下。山壁下乱石堆积,或累累,或丛丛,或参差,或林立,可谓石头阵奇观。石头阵外,山势逐渐平顺,缓缓下落,形成一面长长的宽阔斜坡。梯田犹如大地通天的阶梯,一步步拾级而上,深入云雾,直抵包耳寨峭壁。这云间梯田,为岩门人提供粮食的同时,也成了吸人眼球的景观。
三月梨花开,油菜花也开,金灿灿与梨花争香斗艳。人们欣赏梨花,也欣赏油菜花,喜爱两不舍。五月,大地换新装,梯田栽满秧苗,满目绿油油。待到秋来九月,黄澄澄的稻浪翻滚,风送稻香。
我是被几个喜欢摄影的朋友,带来这人间仙境的。我们总是在对面山岩上,架设长枪短炮,相机快门嘁嘁嚓嚓声不绝于耳,争相把眼前美景定格,把岩门四季风光收藏。
美至极则易损。也许是岩门太美了,引来群山嫉妒,大自然不能不对它进行改造,以求得平衡与和谐。于是,一场特大山体滑坡,在给了岩门人充分预警之后,无法遏制地发生了。
那是2007年盛夏的一个上午,连日暴雨,把山川大地清洗干净,天空也格外蓝。头天,地上就先后出现多道裂口,引起大家警觉。当全村十三个社、二千多村民,全部连夜撤离到安全地带后,大滑坡惊心动魄地发动了。山坡裂开解体,坍塌滑落,扭曲变形,千多间房屋垮塌,轰隆隆的巨响,在山谷里经久不息。大滑坡持续半个多小时,形成了长二公里多、宽一点五公里的灾难地带。曾经的美丽家园,满目疮痍。所幸苍天怜惜人们,只改变大地面貌,无一人伤亡。
十三年过去了,被泥石流埋葬的草木不死,钻出地表,再现葳蕤,一处处弥合创口,抹去伤痕。可是,那些被撕碎的梯田,被埋葬的梨花、油菜花和稻浪,被摧毁的村庄、房屋,却再也无法复原。人类美好家园不是天赐的,是靠劳动双手建造的。如何利用和改造废墟,振兴乡村,被列入当地政府的重要议事日程。
留住乡愁,不一定非得要有袅袅炊烟。在废墟上建设空中草原,打造乡村旅游景地,这无疑是改善环境,上合天意、下顺民心的创意。于是,对外招商进资,一个占地三千多亩的空中草原,就此诞生了。事实上,空中草原还没有完工,还没有对外开放,就迅速在网上窜红,成了乡村旅游的打卡地。鉴于此,建设者有了更宏大的规划,养老院、疗养院、度假村将陆续在这里呈现。
漫步在云上的空中草原,我想,岩门浴火重生,不正是中国乡村变迁的缩影么。没有那场大滑坡,岩门也会被变革的时代浪潮催动,不断改善和提升。天不改变,人也会动手改造。岩门,不能只有梨花、油菜花、梯田和稻浪,还应该拥有其它,吐故纳新,与时俱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