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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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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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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寻茶记

入冬后,初雪急急忙忙赶来,在旧历十月漫天弥地降下。雪消融后,大巴山清瘦了许多。老天阴着脸,不给笑颜,似乎酝酿着下一场更大的雪。

老友云龙打电话,约我进大巴山寻茶。我满腹疑惑,这样阴冷的冬日,最宜围坐红泥小火炉品茶,咋冒着风寒去高山峡谷乱窜呢。再说,大巴山漫山遍野是茶,茶商走街窜巷,哪里需要自己奔波跋涉去寻茶。若想喝新茶,可不是时候,眼下万物萧瑟,山寒水瘦,漫长呢。

告诉我,年初,长期合作供货的茶送来巴山新茶,试喝品质明显不对。再三追问,对方不得不吐真言,他外出打工茶园承包给别人,茶不是他制作的。未雨绸缪,明年的茶提前物色预定保是健康茶。

何为健康茶?我问。

不用农药、不施化肥的茶,是健康茶,他说;茶楼每天进进出出数百茶客,我不能让他们喝毒茶啊,喝茶安全不容忽视

他曾是公务员,辞职下海,做得风生水起,涉猎多个行业,达城经营着三家大型茶楼。他商场叱咤风云,偏又骨子里儒雅,读书、摄影、书法等,每有所得,必邀三五文友雅集,围茶论道。近年他热心茶事,手不释卷研学茶文化,大江南北寻找健康好茶。

不让茶客喝毒茶。冲他这良心话,陪着一趟大巴山,辛苦也值得。我心里对自己

 

北上大巴山,群连绵起伏云雾多,如絮飘,如练缠绕,如瀑飞流。有时候,云雾挂在车窗外,似乎伸手就可以捞一把。山脚溪流宛转,忽隐忽现,不时闪耀亮色。经过初雪洗礼,寒山层林尽染,宛若天然画枫树红似火,青冈黄灼灼,唯松柏不改长青之色,愈显苍翠。

川东大巴山是川陕渝结合部,四川东大门,也是产茶重镇。尤其是大巴腹地万源,因地处万顷池和诸水源头,故称万水之源,又因物产丰富且独特,或称万宝之源。黑鸡、岩豆、萼贝、崖柏、红豆杉、板角山羊等,样样是宝。茶更是宝中宝,茶园遍布,家家户户种茶、制茶、售茶,是重要经济收入来源。

与茶结缘,云龙便和大巴山有了千丝万缕联系,无法割舍的情感。他告诉我,巴山茶历史悠久。《华阳国志·巴志》载,巴子国向周武王纳贡,“其果实之珍者,树有荔枝,蔓有辛蒟,园有芳蒻、香茗。”有人认为,香茗就出自万源一带。石窝乡古社坪村苏家岩石壁,宋大观三年的摩崖石刻《紫云坪植茗灵园记》,记载“前代府君王雅与令男王敏,得建溪绿茗于此种植”之事,功莫大焉。往事越千年,巴山盐茶古道南下达州,北上陕西,人马往来不绝,石塘乡境内四十余里青石板古道,遗迹至今犹存。

良禽择木而栖,嘉木择地而生。大巴山境内重峦叠嶂,沟壑纵横,海拔高差大,云遮雾罩,土质特殊,适宜茶树生长。万源的白羊、青花、草坝等地,都是重要产茶地,其茶以色、香、味、形著称,尤其是富含硒元素,为饮者珍视。巴山富硒茶享誉茶界,巴山雀舌茶荣获国家金奖,更是被尊为茶中极品。

茶,山川野木,自然孕育,天地造化,一叶何奇?神农氏尝百草,中毒得茶而解之,撩开了嘉木灵叶的神秘面纱。其后,宫廷以茶为祭,敬天地鬼神。西汉开始,茶逐渐成为饮品,为士大夫所青睐。唐代茶圣陆羽著《茶经》,赋予茶文化属性,对茶走进寻常百姓家,无疑起了巨大助推作用。到宋朝,早起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已是不可缺少的生活日用品。如今茶不仅贵为国饮,还跻身世界三大饮品之列。

云龙每年都要订购一批巴山茶。健康茶是关键,标准绝不容人破坏。以次充好,似假乱真,滥施化肥、农药、除草剂、催芽剂、壮叶素等,他难以放心,不得不亲历亲为,深入云雾高山,寻找健康茶。

 

                              

从前去万源,车在崇山峻岭间辗转,绕来去大半天,颠簸得人晕头转向,下车找不着北而今包茂高速公路穿大巴山、过汉江、越秦岭,抵西安,成了出川东大路,去万源便捷了,车疾若飞鸟,一个多小时便

石塘下高速公路,过黑鸡闻名的旧院,进入产茶地白羊。路边溪岸、田间地头、山坡崖畔,到处见茶树,一丛丛,繁枝茂叶,一片片,覆坡盖岭。车向三清庙村驶进,山坡上,早有三人在寒雾中袖手缩脖等候。云龙一一给我介绍,老刘、老张、老胡。一行人沿茶园坡道徒步上山,登上最高处的观景台。四望群山合围,附近几座山头,都除去野生植被,种上了茶树。茶绿重笔浓彩,一抹一抹向上涂,若伸向云雾深处的天梯;一圈一圈环山绕岭,又似给山岭佩戴了绿饰。景观道、凉亭、观景台、太阳能路灯,在忽聚忽散的云雾里隐现。

老刘茶学专业毕业,学以致用,天天和茶打交道,茶成了他口里的高频词。他指点眼前的茶园,说这片茶园有二千多亩,准备把附近几片茶园联缀成片,让这里不仅是茶叶生产基地,也是乡村旅游观光打卡地。

时近正午,云不开雾不散,山在虚无缥缈间。云雾从山坳、山涧冒出来,从山坡、岩畔涌上来,到处弥漫,笼罩山头,遮蔽天空。空气温度大,呼吸也湿漉漉的,抓一把云雾似乎就能拧出滴滴嗒嗒的水来。

老张语言不多,此时,他望着云雾说,这里四季云雾,对茶叶生长极为有利。俗话说,高山云雾出好茶,为什么?因为茶树喜欢温暖潮湿荫蔽的环境,云雾增大空气湿度,为含氮物的生化合成提供了有利条件;同时,云雾遮挡阳光直射,形成漫射光,也有利于含氮物质的合成积累。

云龙告诉我,老张是名茶巴山雀舌研发人之一。喜欢喝茶的我,对老张的亲近和好感陡增。我邀老张合影,大家都聚拢来,走进镜头。

老张也毕业于茶学专业,大半辈子和茶纠缠在一起,酸甜苦辣荣辱与共,头发花白了,仍潜心茶事。谈起当年研制名茶,他不胜感慨,眼里起云烟,仿佛又回到过去。他说,那时条件艰苦,野外露天里,挖坑架锅烧火,千百次操作、试验,一九八七年终于研制出了茶中极品巴山雀舌。张爱萍将军品尝后,不胜欣慰,挥毫为家乡名茶题字。

 

前往老胡茶园的盘山公路,从山腰硬凿出来,道路狭窄,路面滑溜,司机开得小心翼翼,好在路途不远,只有几里地。

老胡四十多岁,个子不高,脸堂黝黑。他外出打过工,当过社区干部,最终回到白羊,承包五百亩荒山种茶。他说,从地理环境条件来看,万源境内的茶首推白羊,所以他选择白羊这地方创业。

山腰停车,我们随老胡下车察看茶园。这里海拨八百米左右,群峰云雾缭绕,植被丰茂的山坡上,茶树堆绿码翠,茶叶雾水滴嗒。云龙特别感兴趣,这杂木野林间生长的茶,几近野生茶,营养更丰富,味道更可口。山腰一排显眼的白墙青瓦房,那是老胡新建的加工房,茶叶采摘后,摊青、杀青、揉捻、干燥等,一系列工艺都在那里完成。

云龙一边察看茶树,一边强调健康茶理念。老胡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绝不会滥用农药、化肥、催芽剂、壮叶素那些东西,你看地上这些杂草,都是人工拨除的,没使用除草剂。那些连根拨除的杂草,已经干枯了。

胡透露,他有数百年的古茶树,不是一棵,而是一片。古茶树是宝贝,云龙眼睛放亮,立马要去观瞻。茶树生长缓慢,古茶树极少见,茶质上乘。陆羽《茶经》开篇道:“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迺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巴山峡川,即今川东一带,没准就是眼前之地呢。

踩着泥泞山路,来到一道山坡。坡是缓坡,幅员不大,卧在林莽间。左瞅右看,没见到想象中粗壮、高大的古茶树,倒看见两棵李子树,光秃秃的枝丫挂着云丝雾絮。也有茶树,伏地丛丛簇生,高不过人头。老指着它们,说那就是古茶树。老张见我们脸上挂着疑问,说都砍了,每过二三年,茶树长到拇指粗,就被砍掉。为什么要砍?云龙急急问。老刘说,茶农嫌树高,不便采摘茶叶。

古茶树没了,见识一下树桩也好。拨开繁密的再生枝,树桩也难看到。可以肯定的是,每一丛再生枝,都是从古茶树蔸生长出来的,少则几十枝,多则上百枝,拥拥挤挤,像繁殖力强盛的大家族,兴旺而又热闹。霜雪酷寒,却无力萎凋茶叶,反而把它们冻得鲜亮。茶花傲雪怒放,挑战严冬。一朵开得肥艳的白茶花上,伏着一只蜜蜂,挺着油黑的肚子,拖着单薄的羽翅,头扎进繁密的金黄花蕊中。它看似专心采花蜜,对我光顾不理不睬。我用手机拍下这幅采蜜图,见它仍旧一动不动,忍不住轻轻拨弄它,它竟毫无知觉,原来早已魂没花中。一定是几天前那场雪,冻僵了它。

路边,我们见识到一棵古茶树蔸,那是建加工房刨出来的,裹一身泥土,躺在地上。树蔸水桶般粗,再生枝密集,最粗一枝足有碗口粗。我对老说,留几棵不要砍,长成古茶树,不仅是茶宝,也是难得的景观。老胡点头称是。

 

沿着一条小溪上行,绿满山谷。溪水似被绿植浸染,泛着幽幽绿光。溪流两岸,与万物争茂竞相杂陈不同,茶绿依山傍势,层层叠叠整齐有序。

这一带土质非常特别,随处可见大量碎岩石,还有溜圆的鹅卵石。亿万年前造山运动,大江大河轰然拱起,隆成高山峻岭,鹅卵石成了地球变迁的物证。碎岩石与鹅卵石夹杂在褐色泥土里,给万物提供泥土缺少的有机营养成份。

老张说,这种含碎岩石的土壤,我们称它烂石土,是种茶的好土壤。

老刘补充说,黄土下,硌壤中,烂石上;意思就是,泥土出的茶品质差,沙壤出的茶品质稍好,只有烂石土出的茶,吸收了石头里的各种微量元素,才会成为营养丰富的上等好茶。

云龙想起武夷岩茶,也是从类似的烂石土生长出来的。这些年他走南闯北,寻寻觅觅,为茶所迷,也为茶所困。要喝健康茶,很不容易,要喝健康名茶,更是难上加难。一款名茶问世后,在经济利益驱动之下,产家冲产量,商家冲销量,导致品质下降,饮者不再青睐;不良商贩更是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很快身与名俱灭。龙井、普洱、大红袍、金峻眉等品牌名茶,都有过相似的疼痛经历。

云龙此行,不仅寻找健康茶,确保光顾茶楼的茶客喝得放心,还意在物色海拨千米以上的茶园,生产优质茶叶,运用传统制茶工艺,结合现代科学生产技术,研制新的高品质名茶。他坦露自己的想法,大家都热情称赞,表示积极支持。

我对老张说,张老师,你不能止步巴山雀舌啊,要继续发挥余热,如果你能再研制出一款名茶,就以你研制者命名。

老张笑而不语,眼里亮光闪闪,看得出,心里又在摩拳擦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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