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市场临洪河大道,不称旧货市场,也不称跳蚤市场,称二手商品交易市场。拱形钢构大门上,招牌红字硕大扯眼。占地一万多平米,据说规模居蓉城之首,名声远播。不止旧货,也卖廉价货,应有尽有,不该有的也有,如管制刀具、假古玩、冒牌衣物等。有人夸张地说,如果你有足够耐心,可以淘到全世界。
自然不会少书。书摊五六家,多则十余家,都是游商,摩托突突、三轮车哐哐当当拉书来。地上铺一方塑料布,时尚刊物、畅销书摊开,花里胡哨装饰摊面,其它成溜成叠成箱摆放。摊主蹲在摊后,跨在摩托、三轮车上,与人天南地北聊天;也有撑了太阳伞,折叠椅上安坐,捧着大杯茶,吹着茶沫,漫不经心闲啜。
二手市场逢周末开放,通常我都会抽身往市,东瞧西顾,逛到旧书摊,脚就被黏住了似的。淘书,才是我来此地的目的。每次都有收获,多则十本八本,少则三二本,不会空手而归。淘到好书或孤本,特别高兴,发微信朋友圈分享快乐,点赞虽不多,自我却挺满足。
有朋友劝我,别淘旧书,不仅旧,而且脏。
事实并非如此。旧书抹去尘埃,灰姑娘就变公主了,太阳晒晒,还有书香溢出。有的书太久远了,陈旧味难消除,我也不厌恶,可以闻到时光流逝的气息。如果真有书被翻阅脏了或残破了,说明读者众多,我打心眼里高兴。一个崇尚读书的国家或民族,绝不可小觑。遗憾的是,我尚未发现。绝大多数旧书,封面看似陈旧,内页却是新的,有的书根本没打开过,油墨香犹存。
淘旧书,图便宜自不消说。书店买一本书的钱,旧书摊可淘一大包。比如,《乡土中国》定价16元,旧书摊2元;《霍乱时期的爱情》定价39.5元,旧书摊5元;《世界是平的》定价58元,旧书摊8元。少花钱也读好书,何乐而不为。
这是个浮躁时代,追名逐利,著作出书成风潮。新书重装帧,往往浮华其表,败絮其中,或文字垃圾,或谬误百出,还虚高其价。啧啧唏嘘之余,不由人不怀念旧书。旧书虽然装帧朴素,内容绝不苟且,文字极少差错,人民文学、上海译文等出版社的书,尤其值得信赖。外国文学若淘到萧乾、傅雷、柳鸣九等人的译著,就大赚了,其文学功底和文字水平,今译鲜有媲美者。
那位年轻的书摊主,貌似懂书,名著、奇书、古本要价高,锱铢必较。见我经常光顾,逐渐抬价,理由都硬核,不留还价余地:这是世界名著……这是老版本呢……视我如门外汉。一本书多3元2元,本来不算啥事,我固穷也能承受,心里终不爽,咬了烂苹果似的。
不远处的书摊主是一位老太太,坐在太阳伞下,架一副老花眼镜,穿针走线扎鞋垫。她家住九眼桥,不仅周末,平常也来摆摊。同样的书她叫价低,虽然省3元2元干不了啥大事,但心头舒服。她待人特别热情,不断推荐她心目中的好书,弄得人不买不好意思离开,好歹也得淘几本才走。
另几家书摊把书按价分区,2元区、5元区、10元3本区,虽是明码实价,也不固守,多买还给优惠。有一次,我淘到《脂砚斋全评石头记》,看定价88元,嘘了一口冷气。我硬着头皮问价,摊主说10元。10元啊?我说,表情肯定有些异样。摊主说,10元你还嫌贵?那可是古典名著《红楼梦》,有作者点评批语……我赶紧掏钱买下,如获至宝,有种小人占小便宜的窃喜感觉。
淘书者,我发现二类人居多。一类是皓首老者。常见几位老人,挑挑拣拣,大包小包,猜度是一街之隔的川师老学究。另一类是挎菜篮少妇,牵着稚子,选花花绿绿的小人书。他们奔书而来,携书而去,尽皆欢喜。
书架上旧书多了,把许多新书挤到边角,挤下书架来,其中不乏装帧华丽的。我不以坐拥书城为自豪,每年都要淘汰部分书,送楼下废品收购站。留下来的书,都可供再读,甚至反复翻阅。我想,书架上最终保留的书,二千本足够矣。
整理旧书,发现其来源复杂,从扉页图章看,不少来自图书室、阅览室。以前,机关企事业单位几乎都有图书室、阅览室。不知从何时起,逐渐消亡了,藏书沦为废纸,论斤两出售。个人藏书鲜有图章,却看到一些比图章更有意思的内容。《红字》划了不少着重线,点评批语字迹娟秀,应是女子笔迹。读书认真如此,不知为何最终弃书。《世上最美的溺水者》扉页上写着一段话:“这书委实读不懂,希望有一天抹开书上灰尘,让灵魂升华。”很遗憾,读者没抹去书上灰尘,灵魂是否得到升华,不得而知。
有些书我重复淘,如《百年孤独》《聊斋志异》《变色龙》等。明知拥有了,还掏钱买。看到它们胡乱躺在地摊上蒙尘,如见明珠陷污泥,于心不忍,感觉愧对作者。花钱买下,捧回书房,打扫干净,请书上架,心里就舒坦了。
淘书如择友,淘得好书如交到好友,共乐无穷,受益亦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