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红
从别圃移来时,这株石榴长不盈尺,草芥柔躯,弱不禁风,如枊的细叶,却固执地绿得深浓,惹人青眼垂怜。
我将石榴种在一圆形陶瓷花盆里,却并不看好它。人有惜花意,花因报恩开。石榴生长迅速,不断刷新高度,柯枝四逸,绿叶纷披,成云遮雾罩之势。花盆尺地,土薄泥浅,我担心影响石榴的生长发育,遂移载到窗前花池里。遥想古人“日边红杏倚云栽”,我也移来绿云傍墙栽,一缕闲情逸致,便添无限雅趣。
石榴性喜阳,给一点阳光就灿烂,竞相吐艳,满树嫣然。尤其是到了五月,石榴进入盛花期,花团簇拥,千朵万朵压枝低,朵朵艳红,簇簇似火,仿佛在纵情燃烧。一树红花照眼迷,万紫千红尽黯然,难怪有的地方称五月为榴月。
“乘槎使者海西来,移得珊瑚汉苑栽;只待绿荫芳树合,蕊珠如火一时开。”元人马祖常的咏石榴诗,道出了石榴的来历,那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话说张骞出使西域安石国,见舍前一株石榴树,繁花似锦,艳红非凡,特别喜爱,天天担水浇灌,便它免遭干旱。张骞回归中原时,别无所求,只希望安石国王,允许他带走那株石榴树。国王欣然应允。归途中,张骞遭匈奴人拦截,冲杀中不慎将石榴树失落。张骞回到长安,汉武帝率百官出迎,却见一绿衣红裙的西域美女,匆匆追赶而来,尽皆诧意。那女子在张骞面前盈盈拜倒,垂泪道:“奴不图富贵,只求回报浇灌之恩。”旋即化为一株花盛叶茂的石榴树。
这万里迢迢不辞辛苦而来的女子,如火的情,如火的爱,怎不令人感动,令人敬佩呢!从此中原大地上,无处不见石榴红。
石榴红艳丽、华贵、高雅,色彩无与伦比,很难表现。我曾多次不遗余力地拍摄石榴花,但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满意地再现它的灼灼英华。尤其是沐浴着阳光的石榴花,“烈日烧成一树彤,万花攒动火玲珑”,它饱满的色彩、奔放的激情、艳绝百花的天生丽质,实在难以把握和捕捉,只有用心去感触。
石榴红这一特质,令人深深迷恋,把它同美貌女子紧密联系在一起。“红裙妒杀石榴花”,那就让石榴红作裙吧。石榴裙代名美貌女子,着实贴切,引天下多情郞遐想联翩。翩翩公子拜倒在石榴裙下,并不真羞耻;如果真羞耻,古往今来就不会前赴后继,佳话不绝了。
石榴的花期特别长,从春到秋,只要阳光朗照,就会花开不断。“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一面繁花吐芳华,一面青果累累挂枝头,花照果果红,果映花花艳,花果同芳并馨,观赏性特别强。
八月,青果成熟。成熟的石榴果,红艳艳像大红灯笼,一盏盏,一串串,高低错落地悬挂树上,压得青枝弯曲,绿桠低垂,呈现出一幅热闹喜庆的图画。剥开石榴薄薄的果皮,里面籽实累累,粒粒白里透红,红里润白,玛瑙般晶莹,水晶般剔透,入口蜜甜。“自古人夸多子贵”。多籽的石榴果,象征多子多福,是吉祥果,亲友互赠的佳品;一些地方婚嫁,还在新房放置切开果皮、露出累累籽实的石榴,以此祝福新人。
每年石榴熟了,我都舍不得摘,任由红彤彤的小灯笼挂在树上,春花秋实,很有丰实的幸福感。起风了,红石榴在风中晃荡,晃荡也非常养眼。从秋到冬,叶落树瘦,再到春来,新绿重披,新红又放,枝头都可以看到红石榴高挂。
亲朋好友来了,我是不会吝啬的,必定要去摘下一颗两颗,分与大家,共同品尝。把幸福与人分享,那也是快事一桩,喜上眉梢,乐在心头,别人不觉,快乐自知。
飞鸟来
红石榴高挂在窗前的树上,风把它们晃荡来,晃荡去,荡秋千似的。
秋风一天紧甚一天,把日子吹向严冬,树上的叶儿被吹得越来越黄,寒意逼着它们一叶儿一叶儿地飘零。但石榴果不会掉落,即便到了冬天,也依然把红灯笼点亮,高挂在树上,一副张灯结彩、喜庆洋洋的热闹景象。
一只鸟儿飞来了,飞到窗前,停落在无精打采的迎春花枝上。鸟儿隔着窗玻璃,黑宝石般的眼睛滴溜溜转动,瞅了瞅窗内,没看到卷曲在沙发上的我。也许无聊了,也许寂寞了,它抖了抖羽毛,自顾自地唱起小调来。
我安静如佛,不弄出一丁点儿响声,怕惊扰了它。这小精灵,是路过停下歇脚,还是寻找食物呢?我不得而知。它唱的什么曲儿,咋那么婉转动听?我再也无心看书了,丢开书本,看它枝头戏闹,听它歌唱些什么。
它脊背和翅膀深褐色,腹部浅灰色,像穿着套装的小姑娘;头部也是深褐色,眼睛处却是一圈细绒绒的白羽,并从两颊延伸到耳后,有如戴了一副白眼镜。我认得这鸟儿,是画眉鸟。它有一副好嗓子,难怪它唱的小调特别动听。
一曲小调唱罢,它频频调头四顾,忽然看见了石榴树,看见了树上深红色的石榴果。一展翅,一纵身,它飞上了石榴树。好多好多的红石榴啊!它引颈扑翅,啾啾欢鸣不已。它快乐的样子,也感染了我。
面对一颗红红的大石榴,它观察了一阵子,尖嘴试着啄了一啄,石榴果在空中荡开来。显然,它没啄到想到啄的食物。它在枝桠间蹦来跳去,不断改变方向和角度,试图寻找到石榴果的破绽。很遗憾,它没能寻找到下嘴的地方。
我感觉它有些不耐烦了,像似抱怨了两句什么,扬起头来,大声呼朋引类。很快,另一只画眉鸟循声飞来了。它们是夫妻,是兄弟,还是好朋友?我在心里胡乱猜测着。它们叽哩咕噜交谈了几句,又继续不懈地寻找。终于,它们发现了一只成熟得果皮裂开缝的石榴,开开心心啄食起来。不消说,这是一顿难得的美餐。
过了些日子,我想起那颗被鸟儿啄食过的石榴,来到窗前。表面上,那石榴果看似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我拉过树枝一看,石榴果里面已空,完全成了一副空壳。
我从树上另选了一颗石榴,用刀子划开果皮,划出一道口子,裸露出里面的甜籽来。那是我给鸟儿们准备的一点食粮。古人说得好,“好鸟枝头亦朋友”。朋友不仅需要精神的契合,也需要物质的滋养。
又一只鸟儿飞来了,是一只褐羽黑斑的麻雀。它很快就发现了那颗被我破开的石榴果。石榴果悬在高枝,邻近无枝可依,要从裂缝中啄食甜美的石榴籽,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我怀着极大的好奇,袖手旁观,像老师考验学生的技艺。这难不倒学生。好个小麻雀,只见它纵身跃上石榴果,细爪抓住果茎,身子忽地一个倒挂金钟,耍杂技似地倒垂下来,傍着石榴悬挂着,尖嘴一下一下啄食起来。躲在窗后的我暗暗称奇,差点就为它鼓掌喝彩起来。
大概是吃饱了,它翻身起来,飞到那株三角梅上,小小的尖嘴在身上左一抹,右一抹,挺爱干净讲卫生的样子。我差点没笑出声来。它满意地抖了抖羽毛,轻松地扇了扇翅膀,叽叽喳喳发表了一通讲演,大概是美食家对食物的感言,就扑愣愣地飞走了。
我想它是不会忘记这个地方的,还会飞回来。所有曾经告别石榴的鸟儿,都会飞回来的,还会带来新的朋友。
果不出所料,我的窗前天天都有朋友来,从不曾门庭冷落过。有时我还在热被窝里,眷恋着昨夜的美梦,就被它们唤醒。画眉、麻雀、花喜雀......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它们也三三两两飞来,在石榴树上吃着美食,唱唱跳跳,制造出热闹气氛来。它们与我相处两不厌,即便是漫长寂寥的冬日里,我的心底也流淌着无尽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