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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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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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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车开往成都

大巴山人出门就爬坡上坎,吃够了崎岖坎坷的苦头,说平原就心向神往。当年我考大学,所有报考志愿都毫不犹豫地指向成都,可惜未能遂愿,上了一所本地大学。

达州和成都,虽然都装在一个四川盆地里,但巴山蜀水,东西遥望,差别天壤。一个像根营养不良的苦瓜,挂在盆地东北边缘大巴山的苦寒山腰,一个虎踞龙盘在盆地中央,坐拥沃野千里的川西大平原。外省人赞美四川是“天府之国”,达州人虽然也喜形于色,心里却像听到夸别人家的孩子,酸溜溜的。

从达州到成都,老辈人称“下成都”。一个下字,道尽其中曲折艰辛。两地隔着渠江、嘉陵江、沱江、涪江四条大江,还有无数山、无数水、无数乡村和城镇,远得费想象。大地上的路是脚走出来的,再远的路,也会被脚穷尽。在交通靠走的年代,达州人下成都,晓行夜宿要一个多月,穿坏的麻耳子草鞋沿途捡一背篼。三十年代末,民国政府为解决物资出川,支援前线抗战,打通大巴山和秦岭,开辟了川陕通道,公路绕道重庆,第一次把达州和成都接通。看到汽车在公路上疯跑,山里人惊得眼珠子吊出来,跟在汽车后面边撵边问,那牛日的吃饭还是吃草?喝不喝水?睡不睡觉?解放初,达州有了第一辆汽车,背着大铁桶,烧木炭作动力。平路尚如健牛,爬坡路就狗熊了。司机吼一声,乘客极不甘愿地骂骂咧咧下来,嗨哟嗨哟往上推车。到成都,单程汽车也要三四天。七十年代,二十多万大巴山儿女投身襄渝铁路大会战,逢山凿洞,遇水架桥,碎石铺轨。一座座高高的山岭、一道道深深的峡谷,年轻的生命血染杜鹃漫山红,换来天堑变通途,火车吼声惊天动地开进达州,坐火车到成都,也要一天多时间。

二十一岁那年,我出差第一次去成都,想到终于可以踏上川西平原了,可以在奔驰的火车上,倚窗眺望巴蜀大地风光,美得我心直往外扑腾,提早半天赶到火车站。那是趟过路车,起点武昌,终点成都,达州只售站票。下午三点多,绿皮火车吐着滚滚浓烟开进车站,麋集的乘客顿时骚乱起来。车门开处,人如潮涌,狭窄的车门口,人挤人,人踩人,喊爹骂娘声不绝。我被人潮裹挟,灌香肠一样硬灌进车内。背包带断了,皮鞋踩烂了,背上汗湿了,人快虚脱了,全然不顾,急着找空座位。车里乱糟糟,过道里也塞满了人,像硕大的人肉罐头,立足之地尚难觅,哪有空座位呢。刚上车的乘客不死心,拼命往其它车箱挤。我也傻乎乎跟着挤,忽听脚下暴出一声怒骂,你他妈的长眼睛没有?低头一看,座椅下也躺着人,我踩着他了。我赶紧道歉说声对不起,心想眼睛长在额头上,没有长在脚下啊。我累得实在挤不动了,才放弃幻想。一位好心大叔侧过身子,让给我一道缝立足安身。大巴山的初春,仍被冰雪裹冻,车外寒风凛冽,车内却闷热难耐。狐臭、脚臭、屁臭、汗臭,异味混杂,搅肠翻胃。车钻隧道,煤烟扑进车箱,呛得人捂鼻的捂鼻,咳嗽的咳嗽,有人大骂临窗的人,把窗子关毬了!

倚窗看风景幻灭了。在单调沉闷的哐当声中,在无休止的摇晃中,火车过站、中途让道,一路走走停停,短时停几分钟,长时停半小时多。双腿戳立久了,腿不再是腿,成了木头,全身酸麻。迷迷糊糊中,我做了个梦,梦见双臂化作强劲翅膀,瞬间便飞到了成都......经过十六个小时的漫长颠簸,那个寒风嗖嗖的霜晨,我挪动双脚走下火车,终于踏上成都平原的松软土地。来不及打量这座千年古城,赶紧钻进街边小食店,坐在脏兮兮的板凳上,捶着肿胀的双腿,叫一碗抄手,将麻辣烫浇进饥寒交迫的胃里。

二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依照这条基本数学原理,达州到成都的铁路不断截弯取直,不再南下重庆拐大弯了,专线开通,复线建成,一次比一次更趋近直线。与此同时,火车不断扩能提速,越来越快。往返二地,速度、时间,成为牵动乘客敏感神经的二个关键词,火车每次提速,都给达州人注入激情,美化着梦想。D字头的“和谐号”动车,以高贵、典雅、时尚、甚至有些脉脉温情的形象,以近二百公里的时速,风驰电掣开进达州,电视、报纸的宣传报道铺天盖地,人们奔走相告,都说动车有一对隐形翅膀,贴着地面飞呢。

我第一次体验动车,是看望在成都读大学的儿子。少年时求学成都的未竟之梦,儿子替我圆满了。专用进出通道,不闻喧闹,不见拥挤。车内恒温如春,地板亮得照人,轻音乐山高水低萦绕。美得男人腿软的女乘务员,燕语莺声,彬彬有礼,引导乘客入座,帮助乘客整理行李,推着小吃、饮料车经过,让人很有尊贵感舒适的软坐,窗外的美景,勾起我对第一次赴成都那段艰辛历程的回忆。时间是个过滤器,曾经的艰辛,早已沉淀入沧桑。动车飞驰,平稳安静,除南充、遂宁短暂停留上下乘客,也不再走走停停。乘客上网、听音乐、玩手机、看书阅报,怡然自得中,车过万水千山,二个多小时,成都迎来眼前。天涯若比邻,不再是浪漫诗意,而是现实写照。

便捷的交通,改变的不仅是时空距离,还有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融入成都,成为达州人无声的时尚行动。每年,成都近万套商品房归于达州人名下。东西南北中,没有达州人入住的楼盘难称高档,没有达州人加盟的商业中心不会很繁荣,没有达州孩子就读的学校肯定不是名校......达州人爽朗得无节制的大嗓门,公园、商场、会所、咖啡馆随处可闻。成都的天空,有了越来越多的达州人支撑。产业基地、商品卖场、度假别墅、休闲会馆、聚会沙龙......每个达州人眼里,都有一个不同的成都。成都人也逐渐青睐川东北大巴山这片高地,吊巴人古战场,觅元稹诗踪,拜徐庶隐庐,谒红色根据地,陶醉在红叶、竹海、漂流和绿色美食中。

儿子在成都就业后,和许多达州人一样,我有了二个家,一个在达州,一个在成都。二地频繁穿梭,动车成了亲情使者,载着我往来巴山蜀水。不需要提前到站,不需要去售票大厅排队购票,也不需要搞地下工作似的偷偷摸摸联系票贩子,互联网上轻轻点击几下,车票就有了。行前,妻子打电话问儿子,晚饭想吃啥呢?儿子下班回到家,饭菜已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从成都回达州,情形刚好相反。启程前,母亲总会在电话那头问,你们想吃啥,我好做?回到达州的家,热腾腾的饭菜刚好端上饭桌。

动车每天对开五趟,也载不完达州人。周末和节假日增开二趟,仍座无虚席。车箱里手机音乐铃不时响起。三缺一?车过遂宁了,我马上就到......买菜哦,我一会儿顺路去超市......妈,煮绿豆稀饭吧,我带了三圣宫的七星椒卤菜......幺儿,我在动车上,五点钟学校大门口见......动车到站,达州人背包提袋,从一道道车门出来,汇成人流长河,经过出站口后,又分流向四面八方,融入成都的大街小巷、灯红酒绿、家长里短。而此时,另一列动车,即将或已经出发,从达州到成都,或从成都到达州,载着念想,载着温情,载着人间快乐和幸福。

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达州和成都之间的城市群落正在逐步形成。听政府的一位朋友说,将来G字头的城际高铁开通后,乘坐时速三百多公里的高铁,听二首歌,打望几眼窗外风景,个把小时,成都就到了;那时候,高铁像个时空开关,达州、成都,生活、工作,任你自由切换。

一切皆有可能。我憧憬着,相信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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