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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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一去九年，我心常念，雅谈清欢仿佛如昨。获姚春专著《章继肃生平与学术》，大慰我心。展阅间不时停下，放飞思绪。先生于我，高山仰止，认识他甚早，相交却恨晚，未能列门墙为弟子，听他传道授业解惑，实为此生憾事。
我最后一次去看望先生，是2013年深秋的某天，陪同罗勇。罗勇自省作协下派通川区任职，欲识先生愿久矣。从四川文理学院南坝校区迁居莲湖校区后，先生家我去过。仍是二楼，家是新家，家具老旧，一几一沙发二藤椅，清贫如故。先生一如从前，满头银丝，灰布中山装，圆口青布鞋，身体精神大打折扣，特别是老伴走后几年里，加速萎顿，行动艰难。他独自在家，见我们特别高兴，精神大增，但难以持久，毕竟九十三岁高龄了。我询问他的生活起居情况，求墨宝的话，不好意思出口，硬生生吞回肚里去。
我存先生墨宝一件，得之不易，视为至珍。2009年廖清江出诗集《天涯芳草》，邀我等诸友赠书小聚。午饭后，喻东提议去看望先生，廖清江正要给先生送书，我也有近一年没见先生了，于是乘兴驱车赴南坝校区章府。大家相见甚欢。喻东、廖清江是先生得意高徒，先生面前脸皮比我厚。喻东张口就索字，我搬新家，墙上缺你老人家墨宝呢。先生含笑应承。廖清江立马敲打，见老师就要东西，不像话！实际他得先生墨宝不少，我面前炫耀，恨得我牙痒。机不可失，我赶紧装可怜，章老师，我还没有你的墨宝呢。先生快人快语，写啥内容你选好给我。先生是书法名家，三任市书协主席，四川文理学院对外交流，常携他书法作品为礼，一字千金不为过，却羞与金钱扯上关系，安贫乐道。
不几天，先生打电话让我去取字。我有事无法脱身，差妻去取回。我展开宣纸，翰墨香扑鼻，先生笔走龙蛇的草书，与我选《菜根谭》文字，形神契合：“风花之潇洒，雪月之空清，唯静者为之主；水木之荣枯，竹石之消长，独闲者识其趣。”我喜得直搓手，踱来踱去欣赏。落款让我疑惑：常龙云同学雅正。先生八十八岁，贵为师尊，咋屈尊称我同学呢？后来，约彭闽湘去先生府上拜访，先生给我解释“同学”称谓的含义，我茅塞顿开。四川文理学院前身达师专，我从该校毕业，故而他这样称呼我。
记得高考入达师专，数学系非我愿，欲转中文系却不得。每见先生顶满头白发，皑皑雪山风景般过来，老远肃立一旁，行注目礼。先生是中文系创始人、主任，注《潜书》，编高校《中国文学史》教材，门下俊才雁宁、谭力、李明泉、张建华诸生，都是声名遐迩的青年作家、诗人、评论家，可谓是巴山作家群奠基人，我这初入校园的乡下娃、理科生，哪敢冒然造次呢。
先生认识我，是我毕业五年后，任职达县政协。那次，我去南坝校区接他来政协参加活动，自报姓名与身世，获他青眼相看。同车还有尹祖建、王膏若和雍国泰老师，有口皆碑的中文系名师。知我业余文学创作，偶有作品问世，他们均另眼相待，勉励有加。我在《通川日报》发表小文《他从凉山来》，尹祖建老师特地剪下，到翠屏路我办公室来相赠，让人特别感动。
那以后，先生对政协工作贡献良多，没有报酬，也乐而为之。我协助贾之惠副主席编辑达县旧体诗集，收录先生诗作二十四首。书名征求意见，先生一锤定音，取名《戛云诗稿》。请张爱萍将军题写书名，精装付梓，获各界好评。张爱萍、李中权、张灿明等老前辈，特致信慰劳。1990年重阳节，政协邀文艺界知名人士在凤凰山举行金秋诗会，先生兴致很高，即席赋诗：“山行佳节近重阳，同志乡贤会凤凰。盛世诗歌诵不尽，校园阵阵菊花香。”
1993年我离开政协工作，与先生接触少了，偶尔才抽空去府上聆听教诲。2006年我携散文集《寻找诗意生活》，登先生门求教。先生很高兴，打趣道，达师专不得了，中文系出作家，数学系也出作家。我说这叫近朱者赤，恐难入先生法眼，赐教是望。先生客套了几句，起身去书房，拿出一本《章继肃文集》赠我。
最喜欢坐在先生客厅那张旧藤椅上，品茶，听他摆龙门阵。雅谈清欢，如茗布香，浸润身心。那次孙和平自蓉城回达州，星夜造访先生，我和廖清江陪同。先生健谈，幽默风趣，印象最深是他发蒙读书事。祖父领他去私塾，听到朗朗读书声，吓得掉头跑回家，死活不肯上学。没办法，祖母背他去私塾，母亲拿板子随后，稍不老实屁股就挨板子，一路打进学堂。
先生九十华诞，四川文理学院为他举办座谈会，这是绝无仅有的盛举。万万没料到，我被先生列入佳宾名单，受到院方邀请，这是何等荣耀！胜友如云，高朋满座，大家争相发言，我没抢到机会，深以为憾。翻阅姚春《章继肃生平与学术》一书，记载其事。让人惊讶的是，还存有寿宴席次表，我第二桌，紧邻先生席桌，地点在红旗桥北头老地方酒楼。
一张十多年前的宴席席次表，保存至今，可见姚春之用心，我不佩服不行。先生是恩师，更是偶像，他一直关注和研究，花费数年时间和功夫，完成《章继肃生平与学术》论著。他别出心裁，将先生的教学、文学、书法、篆刻等分门别类，从其诗文进入，一事一叙一议，串联网络先生九十三载生平、治学、创作等成果及价值，避免学术著作“开卷沉沉我欲眠”的尴尬，可读性极强，别开生面，探索独到，不愧是名师出高徒。书后附先生自传和年谱简编，以助阅读理解。
论述和研究先生的著述不算少，多是一鳞半爪碎片，或局限某一方面，唯姚春此书，是首部全方位专著。先生经历丰富，博古通今，涉猎多个艺术领域，著述颇丰，是值得深入探索和挖掘的富矿。
2022年5月1日于达州凤洲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