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能说清它的位置
就像某段经历,即使被反复提起
仍有千百个版本。光无处不在
但总被忽略。回忆的过程
更像是搬运浑浊的河流
人群渐次离去
一叶扁舟停泊运河边,杨柳岸
仰望星空,古老的村庄
漏出星点灯光
这是来处也是去处
布谷鸟催促我们播下了种子
铁匠铺的铁自然会在某一天注入灵魂
我们从未放过自己
搬空大地,将仓库塞满
在这种满足感中,获得片刻自由
你看,一望无际的冲积平原
升起无数弯月
我们将迎来一场真正的收割?
二
而一旦觉醒
我们已行走在一条新街巷
没有一只乌鸦和画眉
给出启示
当仙人们放弃下凡的念头
一切神奇的偶遇
都不适合发生。笨重的木门
发出吱呀声
我们也未能发现空气中有裂缝
这是自设的迷宫
薜荔过于茂盛
一面马头墙,便是一个星空
一张脸,迷惘和无知
悄无声息地覆盖过来
却不是影子
影子是万物的屋宇
一种明确的乡愁,让我们站立得更久
三
你分不清玫瑰和蔷薇
却希望靠着它们
在这石凳上睡觉。阳光细碎如鱼
花瓣和鸟鸣或轻
或重地落在细苔上
这时你才发觉脚印的唐突与沉重
是有多少个季节,没有人
来过这里呢?
像是梦中的呓语。清凉
自石头流出,在骨头里荡出波浪
明亮的依然明亮
如天空之蓝鼓胀,如幻想充盈眼睛
多少次,我在这里醒来
像月亮泅渡
进入一个新世纪
多少次,我惊奇于细节的生动与相似
十八岁,或者四十八岁
那些可以感知的生命
线条简单,纠缠出不同的形状:
一个人翻了个身,一个人醒来又睡去
一个人在风雪中留下了岁月
“一场雨,可下一时,也可千年……”
四
我靠墙而立。一只空酒瓮
一侧圆润,另一侧破碎
像剧场的入口
爱是座久远的建筑,没有一颗钉子
隐忍的快乐,在伤口处
吞吐透明的火苗,冰的火苗
不会给你形状,却给你
想象。春天的雨水已经干涸
冬天的雪还没有下
那些盘根错节的藤叶
蛇一般迂回绕行,却也未放松警惕
一种紧张,对应另一种紧张
即使他曾经空荡的心
落下了多少春花与秋叶
即使琴弦已断,它的蜷曲也有
某种僵冷的情绪
蝉声是寂静的,没有殿堂
它得不到回响
五
是天性吗?
一根竹子的韧直,即使它
从唐诗宋词中翻墙而出,像一竿竿旗帜
也会变形,以一种人类的简单姿势
成为实用的椅子
不轻易腐烂,即使
灰尘蒙面。但
那镌刻的梅、兰、竹、菊
依然醒目,安静
好像一直以来,它们并不存在
它们就是身体的一部分
竹叶婆娑,记录风声
“这甚至不是一个人的对话……”
但我终究没有再坐下,去填补空白
也再无兴趣擦拭。不如忏悔吗
没有任何可以诉说的人?
它们笔直地站着,安静地坐着
像一个休憩中的乐队,渴望
我加入它们,一起歌唱?
六
屋子里空空荡荡,该搬走的
已经搬走
没有可以安身的床
也没有可用来珍藏的箱柜
甚至没有一面镜子
几道阳光,将黑暗照得更为透明
更为黑暗
透明的黑暗,是一杯透明的水
那些晶体,依然在流浪
无序的,但并不凌乱的叙述
像楼板发出的吱嘎声
一个个故事的残片
当你拾阶而上,发觉声音的源头
并不是所想所知,在
另一个空间?你不在,不曾在
但你也不期待迎面走下来
一个熟悉的人
如一粒盐从水中析出
你忽视她性感的嘴唇,却
在她的眼睛里沉溺,那么黯淡的光芒
足够把一生照亮
而此刻你猛地打开窗,像撕开
蒙在眼上的一块红布
看窗外的水泥森林由近及远
有些失落,却也有种解脱的欣喜
2019.10.04,2022.0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