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 画

我与绘画，原本没有一丝牵连，一没有天赋，二没有基础，三没有家族传承。在我的读书生涯中，从未上过美术课，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画盲，但我却萌生了一个学画的强烈愿望。妻嘲笑说：“学画，就你？″我坚定地回答：“对，就我，要学画！”我要学画的念头，完全源自于对母亲的无比怀念。

我生长在湖南湘中西部的大山里。家乡地理位置偏僻，交通闭塞，经济、文化相对落后。当年，照相是我们山旮旯里鲜为人知的事物，大多数人一生都没有照过相。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但母亲一生没有照过相，没有留下遗像。刚开始一两年我并没有什么明显感觉，因为母亲的音容笑貌一直历历在目，印象一直清晰可忆。但随着时光的慢慢流逝，每每想起母亲，便十分遗憾，因缺了一张母亲的遗像而深深自责。虽然那时候穷，我也没有成年，但觉得当年母亲健在的时候，应该陪母亲到公社的相馆里去照几张相片的。尤其到了自己的孩子问起奶奶来，奶奶什么样子，问我长得像爷爷还是像奶奶时，我无法直观地告诉孩子。好在母亲去世后，大哥带父亲去照了一张相，父亲的相片挂在老家的堂屋神龛上，我翻拍了保存着。只在母亲的墓前拍了一张照片，权当母亲的遗像，留作纪念。每当孩子问起时，我要用很形像的言语给她描述母亲的样貌，说自己的脸型像奶奶，鼻子像爷爷，嘴型像奶奶等等，无论我说得如何的细致具体，孩子对于奶奶的印像依然是一脸茫然。我也一脸茫然，一脸无奈，一脸惆怅，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我开始学画画了。工作之余，拿来女儿的美术教科书，翻开画素描的内容，反复看了几遍后，就用普通的A4打印纸和2B铅笔，先是照着课本中的图片描摹，照葫芦画瓢画了几张静物。自己看着似像非像的画稿，心里很是没底，老怀疑自己是不是画画的料，到底还要不要学下去，学画的信心严重不足。也不敢把画稿给妻看，怕她打击我这脆弱的自信，只悄悄地给女儿看一下。好在女儿说：“不错！老爸画的有模有样，有前途！”我知道她这是在相当夸张地鼓励我，但也真的给我增强了不少信心。每当犹豫不决时，母亲的形象就在脑海里浮现，或许是母亲也在鼓励我，我就充满了信心，迫不及待地又开始画了。这以后我就拿父亲的照片来临摹，一次次地画，一次次从不像到有点像到六成像，虽然不够精准，不够立体，明暗面过度也不够柔和，但一看就能认出父亲来。我终于敢拿给妻看了，还很得意地显摆道：“怎么样，我画的！“妻停下手中的活路，歪着个脑袋，像个行家一样认真地端祥着我手中的画稿，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嗯，可以！学得不错，加油！”

我真的加油了，连续三个晚上，先后画了不下十稿，画的更像一些了。这时便有了给母亲画像的打算了，铺开纸张，描好底线、便按脑海中母亲的形象着笔。母亲生着一副方形脸，下巴有点外翘，鼻子偏小，唇薄，桃花眼，双眼皮，头发稀少，其中夹杂着三分一的银丝，看起来整个头发呈浅灰色。母亲虽说不上是美女，却也生得大方，优雅、娴淑。我一边回想着母亲样貌的细部特征，一边在纸上勾勒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接着是耳朵，头发，再是毛线八角帽的初样，接着细心地进行整体和细部的修饰，再做明暗处理。经过二、三小时的认真描绘，一张老太太的黑白画像基本成形。把画稿立起靠在墙边，自己站起来由近及远地移动着看了又看，丝毫看不出一点母亲的样子，怎么看都只是个女性老年人似像非像的画面，与自己脑海里真实的母亲形象相去甚远。这也不奇怪，像我目前的绘画基础，照着相片临摹，还勉勉强强。要凭着记忆进行创作，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当时便有些心灰意冷，学画的决心一落千丈。几天下来，不仅不敢碰纸笔，甚至连母亲都不敢去想，总觉得自己不配做她的儿子，不但没给她老人家照张相，就连照样画一张像都画不出来，真是无能，真是不孝。一直在心中狠狠地自责和懊恼。

沉静了几天后，还是心有不甘，不愿就此放弃学画，心中暗暗发狠，一定要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母亲来。于是，我就找来手头收藏的姨妈和舅舅们的照片。我母亲姊妹九个，我有六个姨妈，两个舅舅，我母亲排行第五。其中六姨妈和母亲长得最像，可是六姨妈也没有留下照片。我便把三姨妈、四姨妈和小舅舅的所有照片摆成一排，仔细观察，从上面寻找与母亲相似的部位。就这样反复比较，反复试画，一连画了三张，张张都没画出母亲的形态，要么画的像三姨妈，要么像四姨妈，要么不像三姨妈也不像四姨妈，反正也不像母亲。心里那个急啊，急到狠狠地撕碎了所有画稿，狠狠地抓挠自己的头发。平静下来，又继续如此这般地重复着，几年下来纸用了一杳，画依然不像，自己格外沮丧。

十几年来，一边学一边画，断断续续，停停打打，却始终没能画出一幅像母亲的像来。看来我是真的没有一点绘画的天分，学画是难有所成了。好在我学画不是为了当画家，也没有任何商业目的，只是想给母亲画一幅遗像，以供后辈瞻仰，以表怀念之情。母亲的像虽然没有画成功，但通过长期的回忆与描绘，母亲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却是越来越清晰，印像越来越深刻。仿佛母亲依然活在世上，天天陪在我身旁，同我进行着心灵的交流，我想这就是母子连心吧。我日夜怀念着母亲，天上的母亲也一定天天牵挂着我，一定会保佑我学有长进，让我突然有一天开了窍，有了灵性，一下子就画成了母亲的遗像。

我缺乏绘画的天资，但我够诚心，也够勤奋，只要不放弃，这一生，总有一天我会画出母亲的遗像的。所以，我还是要继续学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