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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莫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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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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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杰作

儿子那年去打小日本,到年关再没回来。儿子那年十八岁。

她记得儿子临走时给她打招呼时,还跟平时一样,脸上荡着笑容,青灰色的夹袄敞开着,衣角被秋风缓缓掀起,显得很精神。

“娘,你回去,等打跑小日本,儿子回来还吃你包的饺子。”儿子看她倚在门框上抹眼泪,回过头留下这么句话就走了。

多少年了,儿子再没回来。每到年关,她包好饺子就静等儿子回来看她,从初一等到初五,从初五等到初十,从初十等到十五,不见儿子的影子。半夜里,她想儿子想得心疼,眼睛快枯了,不见儿子的影子。但儿子总是一月两月地给她寄钱来,说他在上海干大事,现已是五个孩子的父亲,胡子也有一把了,再干不上几年,就该离休了,到时一定携妻带子地回来给她老人家请罪。她掂着儿子寄来的钱和写得跟蚂蚁爪子一样的信,干细的手纸直打颤,泪水咕嘟嘟愣往外冒。

“我的儿啊!”她喊着,有些不能自禁,喉结直打滑。

可她不知道,多少年来儿子寄她的钱和信,全是她女儿变着法儿写给她的。她不识字,尽管是“蚂蚁爪子”。

这些年,她女儿因常年替自己的哥哥操劳这件事,熬得心力交瘁,情绪沉郁,肝部疼得很厉害,眼看就要过八月十五,突然住进了医院。一连几月她再没收到儿子的钱和信,就在女儿跟前时常念叨。女儿安慰她:“也许我哥太忙。过些天他会来信的。这几十年来,他虽工作在外,但他从来没忘记过你,对你很孝敬。再过几年,等他告老还乡,好好服侍伺你老人家。”

“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等不到这一天了。”她叹着气说。

女儿临终时,将自己省吃俭用积攒的三千多块钱塞进信封,又将自己已参加工作的女儿叫到床前,讲述了这个古老的秘密,并嘱咐要把这个秘密一直珍藏到外婆百年之后,让老人家满足地度过最后几年。为了不使老人起疑心,女儿交代自己的女儿把这三千多块钱平均地分配到每一月里,并爬在病床上替哥哥写完了最后一封信,让女儿要学会模仿自己的笔迹以舅舅的名义以后给外婆写信。

一个月后,肝癌终于夺走了她的女儿。她的外孙女给母亲烧过头七纸,就捧着那封信来见她。她正躺在床上,听见外孙女在门外喊她:

“外婆,我舅舅来信了。”

她一骨碌爬起,很兴奋很急切地往前一跃,头就轻飘飘地着了地。外孙女拦腰半抱起她,“外婆外婆”地喊她,她不醒。外孙女哭喊:

“外婆,我舅舅来信了!”

她眼睛一亮,满是皱纹的脸上顿时显得很红润。她将一支似乎僵直了的胳膊颤悠悠地抬起,对外孙女说:“念,念,我听着哪!”

外孙女掏出一叠钱塞进她的手里,给她念儿子的来信——她女儿一生最后的杰作。信念完了,外孙女回头喊她,她不应声,再看,她已断了气。不过,脸色却很红润,皱纹里藏着满足的微笑。

《最后的杰作》,原载《金山》2017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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