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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莫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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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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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车上

当火车拉响汽笛,缓缓启动的那一瞬,作家的眼光和思绪就忽地被对面吸了过去。对面坐着一位成熟的陌生男人,戴副茶色墨镜,两手正捧一本书,看得很投入。作家看那书的封底有点眼熟,打开包,忙取出眼镜细细地窥。没错,那上面有个男人,络腮胡,面黄目瘦,一条领带极展脱地打在雪白的衬衣上,显出几分洒脱和飘逸的神韵。没错,那是他,书是他写的:《相对无语》。那是他一家三口省吃俭用,动用多年的积蓄出的一本小说集。

看着那陌生男人满是智慧的前额,短而修整得利落的胡须和隐在墨镜后的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作家很激动,一下子展开了他想象的翅膀,调动起他磨练了多年的全部洞察力,开始揣摸他对面的那个陌生男人。或许他是一位资深的理论权威,要么是位埋头写作的同行,当然,最起码是他热心的读者。他那本书的价格,足可给孩子买件不错的衬衣,足可买条像样的活鱼,足可买瓶好点的化妆品,足可买包上等的香烟或者家喻户晓的孔府宴酒……

作家想起,他为写那些一个字一个字码起来的小说,好几次吐血住院,妻子在无奈中变卖掉他当初送给她的结婚戒指替他交住院费的情景,又看到眼下正有人这么投入地在看他点灯熬油出版的一本并不畅销的小说,心里在偷偷地流泪。

作家将他包里所有能够拿出手来的东西翻了一遍,只搜出一包还算过得去的“红梅”烟,一瓶啤酒和几只熟鸡蛋。等一切收拾停当,作家又从衣兜里掏出名片盒,郑重地取出一张,把它捏在了手心里。作家想把这些东西毫不吝惜向对面递过去,可他努力了几次,最后还是没敢打扰对方,只是把东西放在了茶几上。他希望这时候有一双饥渴的眼神向他投过来,可是没有,对方仍然很投入。

作家凭着陌生男人翻书的厚度,在不断地推测对方所看的篇目,捕捉对方的心理状态。他想从对方的神情变化中,得到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可以是一个微笑,可以是一声叹息,也可以是一种短暂的皱眉。他甚至把上衣口袋都检查了一遍,看随身带的钢笔还在,心里踏实了许多。也许对方会在一个不经意间抬头望他一眼,与他会心地笑一笑,或者打声招呼。这样,他就可以与他聊聊书的话题,将自己的名片递过去,与他来一次深度交流,或许他会一时激动,与他握手,站起身与他来个拥抱,然后翻开书的扉页,热情地请他来个签名。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下来,有旅客要上来。作家发现对面的陌生男人放下书,向窗外看去。作家紧盯住他,不放过他的每一个举动。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也许就是他们开始交流的时候。火车启动了,陌生男人回过头,眼光从作家的身上轻轻滑过,并没有停留。然后又拿起那本书看了起来。

作家一时有点失落。继而又想,也许他不善于言表,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或者是他并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人就是这本书的作者。他并不怪他。相反,他应该感谢他。全国的作家千千万,可他却选择了他这个无名之辈,你能说这不是一种缘分吗,不值得引以自豪吗?无论怎样,他还是期待能与他有一次交流的机会,这种期待非常强烈,就如大海的波涛,在内心汹涌。

火车终于到站了。

那陌生男人将书扔在茶几上,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取下行李架上的手提箱就径直走了。作家有点伤感,但很快冲过人群,将书高高举起追了上去:“先生,您的书。”

那陌生男人很轻松地对他一笑:“送你了。”

作家上前拦住,还想解释什么,那陌生男人有点不耐烦地说:“这书原本就不是我的。”

作家一时疑惑,将书恭恭敬敬地递过去说:“当然,您要喜欢,它就是您的了。”

陌生男人说:“我一个商人要它何用,不就是外出打个掩护吗?谁人不知当今文人清贫?”

(首发于《喜剧世界》杂志2023年第2期上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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