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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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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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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去了八年了,我仍常常梦见他。在梦里他穿着中山装,黑皮鞋,牵着他那头心爱的骡子冲着我笑,和生前一样。

爷爷去世的那一年我正在复读,准备第二次高考。我是在他走了三天后才知道他离开我了。那时候我一心扑在数理化上,玩命地学习,做题,两耳不闻窗外事。我之前知道他病了,还挺严重的。我去看过他一次,但是他坐在病床上和我聊天,给我剥橘子,一点都不像个病人。我便放下心来,那时候我想我爷爷能活一百岁,他身体那么硬朗,没事的,于是我又开始投入到紧锣密鼓的备考中。

我现在常常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场高考对中国孩子就那么重要。我爷爷去世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因为我快要高考了,不能分心。爷爷生前最疼我,但我没有见他最后一面,他生病了,我甚至只去看过他一次。我后来常常想,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次,什么狗屁高考简直不值一提,只要让我再见爷爷最后一面就好。可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重新来过”这回事,在死亡面前我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也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失去。

在孙子辈中,爷爷最疼我。我小时候和爷爷待的时间最久,常常是爷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童年时,有个小木箱,是爷爷帮我做的,里面装满了我的小玩具。众多玩具中有一个绿色铁皮小青蛙,一上发条就可以呱呱呱地往前蹦,很是生动。这是我最爱的一个小玩具,爷爷给我买的。后来听我妈说爷爷买这个玩具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些小插曲。

当时我大概是四五岁光景的样子,那天爷爷从地里回来已经不早了,但是他决定去给我买个玩具。于是骑了自己新买的黑亮亮的自行车就去了县城。爷爷一进玩具店就发现了这个墨绿色的可以蹦蹦跳跳的小青蛙,他猜想我肯定喜欢。但是当他买了小青蛙出了玩具店才发现停在门口的自行车不见了。没办法爷爷只好从县城走回了我们住的村子里,他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全黑了。你瞧,一辆自行车换了一个小青蛙,爷爷好像也没觉得亏。

我再大一些,读小学的时候,我家盖了新房子,搬了家就不和爷爷住在一个院子里了。但我还是一放学就跑到爷爷家,和爷爷一起喂骡子和小羊吃草。那时候我根本不敢靠近那两头大骡子,它们对我而言简直是庞然大物。可我却常常看到爷爷慈爱地摸着骡子的鬃毛,喂它们吃草料。骡子半眯了眼睛,在爷爷面前异常温驯。我那时候还太小,不能理解爷爷对骡子的感情。奶奶在爸爸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一直没有续弦,后来爸爸叔叔相继成家,旧院子里就只剩爷爷一个人住着,他每天守着的只有这两匹骡子和一台电视机。爷爷去世的前一年他把骡子卖了,去了叔叔安排的煤场做看门人。我之前去过一次那个煤场看爷爷,那个地方很偏僻,离家很远,我做了很久的汽车才到。偌大的煤场空荡荡的,空气中都是飘起的黑煤灰,爷爷住的小房子孤零零地钉在煤场的一角,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样子。我那次去只住了五六天,因为太寂寞了,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台电视机,可是那会儿处于青春期的我早就不想看电视了,更愿意和朋友一起出去玩。走得时候爷爷极力留我,让我再住几天,可是我终于还是走了。那应该是我倒数第二次见到爷爷。那个时候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愿意整天和爷爷呆在一起,而且和爷爷每次见面他都说相同的话,我感觉很烦,“爷爷,你这个故事已经讲过好多次了!”“爷爷,这句话,你刚刚才讲过!”我长得太快了,我沉浸在成长的喜悦中,不知道曾经那个那么爱我的老人正在逐渐衰老。我长大了但我还是太小,我不知道衰老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怎样和逐渐衰老的爷爷相处。

我上小学的时候,夏天女生还都是穿着几块一双的塑料凉鞋,大部分都是红颜色,偶尔也有粉色和蓝色的。上面点缀着一朵或几朵塑料小花,很是精致。但是大概是五年级的时候我去街上的小卖铺买东西,突然看到了一双白色的皮凉鞋,一尘不染地陈列在柜台里,周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我被那光芒刺到了,小心翼翼地问老板多少钱。到现在我都记得老板说是17块钱。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要知道我脚上的一双塑料凉鞋只有三四块啊。用现在的话来说它可是轻奢了。我爸妈是不可能给我买的,但是我太想要它了,我每天都要过去看几遍,然后我梦里也全是它。我担心它可能要被别人买走了,我去找了爷爷。爷爷二话不说,带我去了小卖铺,他问老板,可不可以便宜点。老板说,不能便宜了。我顿时很沮丧,我以为爷爷不给我买了,因为它毕竟很贵。可是我听到爷爷的声音,“行,我们要了。”我当时高兴炸了,那一瞬间的心情我简直无法描述,现在的小孩子可能没办法理解那样的心情,它是比灰姑娘得到水晶鞋还要深的激动。那一年我成了整个班级唯一一个穿皮凉鞋的女生,在一堆鲜艳的塑料凉鞋中我穿着我的小皮凉鞋高傲地走着感觉自己像一个公主,是爷爷让我成为一个公主。

爷爷从来对我都是笑眯眯的,他爱我,他给我他力所能及的一切。我记忆中只有一次他对我相当严肃。有一天我叫爷爷去我家吃饭,经过路边的小卖铺,爷爷带我进去买零食,我正在挑的时候,突然停电了。老板忙着回里屋找蜡烛,我和爷爷站在柜台外边等着他出来。在那一阵我突然想到我的同学经常拿着手里的小零食眼红我,说,“看,白来的,我‘混’的,你能吗?”(我们那时候,将趁老板不注意多拿的零食叫做“混”出来的零食)于是我悄悄将手伸向柜台,摸了两包好像是糖果一样的东西塞进了衣兜里。完事后心砰砰直跳,老板将蜡烛拿过来,我随便挑了几包零食就赶紧拉着爷爷走了。快到我家时,我拿出来我“混来”的两包糖果,和爷爷说,“爷爷快看,我‘混’来的,没花我们的钱。”爷爷看了我手中的东西,并没有像我预期的一样开心,“你什么时候拿的?”“刚才停电了,我摸得,我是不是很厉害?”爷爷没说话,一直往前走,我感觉爷爷有点不开心,慢慢将糖果重新塞回了衣兜里。“以后这种事情不可以再做了,你没有钱,我给你,想要什么爷爷都给你买,但是不能再随便拿人家东西。”我当时突然感觉到羞耻,终于明白我刚才做了什么,这不就是偷东西吗?我原以为这样做很厉害,可是爷爷几句话就让我无地自容。我重重地冲爷爷点了点头。

爷爷患的病是肺气肿,气短的很厉害。在我印象中他可能已经气短了好多年了,他不说也没有人当回事,都觉得是他抽烟抽的。爷爷抽烟很凶,一天两包烟的样子,而且都是便宜的劣质烟。子女都让他戒烟,可是他始终戒不了。我记得有一次问过他,大致是问他这么气短了,怎么还不戒烟。爷爷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我每天一个人,白天干活累了休息的时候就想抽根烟;晚上一个人看电视,也觉得手里想拿点什么,也就自然而然抽根烟。我也没个人说话,不抽根烟怎么打发时间?”我当时听了只觉悲怆,也就没再劝他戒过烟。没曾想,爷爷最终还是被烟给害了,但也不知道害他的到底是不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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