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位于山西的北面,我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
我八岁之前是住在老房子里的,和好多人家一起住一个大院。院子是方方正正的四合院,我家住在正房中间的套间。北方人大都讲究坐北朝南即为正,房子也一样。北边的正房有三处独立的套间,我家住在最中间的套间里,我爷爷住在西边的套间,东边的套间是另一家姓马的人家住,我称作马叔叔和马婶婶。大院东侧厢房住的人家姓郭,因其男主人排行第六,我称作六大爷,六大娘(我们那边称呼比自己爸爸大的男子都叫大爷,其妻子被叫作大娘)西侧厢房是我家的杂物房,里面堆了很多不用的家具,爷爷给我做的放玩具的木头箱子也在里面,另外我家自行车也是停在里面的。正对正方的南面有四间简易棚子,是用来关牲畜的。爷爷的骡子,小羊和六大爷家的羊各占一间,最后一间是爷爷用来放草料的,挨大院的大门最近。每次我从外边玩完,一进院子就能闻到一股草料的清香。
我小时候特别爱哭,我妈说大概是因为我是在下雨天出生的,那场雨一直下了八天,以前从来没有下过那么长时间的雨,好多人家房顶都被浸透了,漏雨,地上摆满了小瓷盆接雨水,叮咚……叮叮咚……我很大了还一直睡哭,没有任何原因的,晚上睡着睡着就开始哭,哭一阵子就停了,第二天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半夜里哭过。这个毛病直到差不多七岁时才没了。
我出生的时候六大爷家的三个孩子已经很大了,我分别叫他们香梅姐姐,二蛋姐姐和小刚哥哥。小时候他们经常带我出去玩,他们待我像待自己的亲生妹妹一样,很是疼爱。马叔叔家的小男孩叫马宁,比我大一岁,年纪相仿,我俩经常玩过家家。马宁是最见识过我的哭功的。
我大概三四岁的时候,有一天马宁穿了一个衣服前边有一头立体小象的小半袖来找我玩过家家。我当时对那个小象很感兴趣,因为它并不是画在布料上的,而是在衣服的前边又凸起了一块布料,做成小象的形状,缝上去的,但小象鼻子并没有缝上去,所以马宁一走路,小象的鼻子就一抖一抖的,好像跟着他一起走路一样。这样神奇的小象对当时的我来说太有吸引力了,我干脆不和马宁玩过家家了,就一直揪着那个小象的鼻子玩。我沉浸在神奇小象给我的震撼里,却忽视了小象的主人。马宁忽然要走,不让我玩了。我当时就急的大哭,哭声大到,我妈和马婶婶都被惊了出来,还以为我摔了还是怎么了。他们一出来看到的就是哇哇大哭的我和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马宁。马婶婶立刻觉得是马宁欺负了我,也没问原因,反手就给了马宁屁股一巴掌。我妈急忙拦住马婶婶,又蹲下来询问马宁发生了什么事。马宁那傻孩子大概被我吓着了,什么也不说。马婶婶就更加认定了是马宁欺负了我,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可是我这边开哭了又短时间不会停,我妈知道我是什么德行,就一边和马婶婶说没关系一边把我抱回了家。我妈想不到的是我那天哭起来居然没完没了,据我妈回忆,我大概偶有间断地哭了三四个小时。马婶婶过一会儿就拉着马宁来一趟,让马宁和我道歉,后来又把马宁的糖果,玩具都堆给我,可我什么也不要,光一直哭。马婶婶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我大概是哭累了,才哽咽着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摸宁宁的小象”还没等马婶婶反应过来,马宁立马把他胸前的小象揪起老高,“你摸,你摸!”我妈和马婶婶都被逗笑了。我妈后来一回忆起来就说,“怎么会有这么难缠的孩子,没见过,真是没见过。”嘿,确实挺难缠的。
我们家是住在河边的,大院的南边就是一条小河,一出门走几步就到了。小河的水不深,一到夏天,六大娘家的哥哥姐姐就脱了衣服去河里玩。这可把当时的我羡慕坏了。我妈不准我去河里玩,我每次只能在别人玩的时候坐在岸边给哥哥姐姐们看衣服,有时候也把鞋子脱了,将脚伸进河里扑腾水玩。后来我再大一点的时候,香梅姐姐就让我脱了衣服爬在她的背上,驮着我在河里游泳。我两手勾着她的脖子,稳当当的,河水冰冰凉凉,溅到身上的感觉非常舒服。
有一次香梅姐姐,二蛋姐姐两人带着我去河里玩,她们让我先站在岸边,她俩先去游一圈再来接我。我看着她俩像两条小鱼在河里游来游去,好羡慕。她俩游完一圈后,二蛋姐就开始往岸边走来接我。我站在岸边看着二蛋姐姐往岸边走,那水看着一点都不深,才到二蛋姐姐的小腿肚子,我想我可比她的小腿肚子高多了。于是我自己开始信心满满地往前走,刚跨出两步,突然听到二蛋姐姐喊我的名字,就在我抬头想听她说什么的时候,脚底下踩空了。我感觉脚底下有个旋涡在一直把我往下拽,我拼命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我想张嘴呼救,可一张嘴河水就带着泥沙灌进我嘴里,我使劲扑腾,可水却喝的越来越多。在我觉得已经喘不过气的时候,突然腰上一紧,紧接着我的脑袋就出了水。我大口吐着河水,转头一看,是二蛋姐姐把我捞了上来。她站在我的侧面,太阳光从她背后洒过来,那时候我觉得她真美,简直比段誉的神仙姐姐还美。不过我马上就冲着我的神仙姐姐说,“那个……突然不想下去玩了,我去岸上给你们看衣服吧。”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岸上,一屁股坐下,任谁喊我也不下水了。从此以后我放弃了去河里游泳的想法,每天坐在岸边给哥哥姐姐看衣服,自己玩沙子,看夕阳西下,云卷云舒,觉得这样可比河里玩水有意思多了。
我八岁的时候,我们家盖了新房子,就从旧屋子搬了出去。新房子很宽敞也很安静,有大大的院子,独属于我们一家的院子,可是我却不喜欢这样的宽敞和安静。我们搬家的第一天晚上,我妈正在做饭,我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盯着院子周围高高的砖墙发愣。我问我妈,能不能把左右两边的墙拆了,这样我们就和邻居住在一起了。我妈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院子太安静了,我不喜欢。”我妈笑了笑说,“你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我们家在新房子里住了八年,之后搬到了县城里。在这八年里其实我一直都没习惯。小时候的环境其实会给你整个人生都带来巨大的影响,就像我直到现在仍然渴望小时候大院里的热闹和人情味。
那个时候我们刚搬了新家,和邻居都不太熟悉,我很寂寞。夏天,我妈在我们新家的大院子里住了很多蔬菜,有西红柿,青椒,茄子,油菜……种在最靠近后墙的是一排高高的洋山药。洋山药又名菊芋,它开黄花,像是缩小版的向日葵。我妈种的洋山药可以长到两三米高,上面布满了黄灿灿的花朵,配着墨绿色的叶子,看起来非常明媚。我放学了,没人和我玩,我就一头钻到高高的洋山药中间捉蝴蝶。我用手抓住洋山药的杆,慢慢往下按,按到一定弧度,即我能探到上面的黄花为止,这个时候我就开始一动不动地等待蝴蝶“上钩”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洋山药的花够明艳,蝴蝶总是很轻易地就栖上来,所以我平均一两分钟就能抓一只。各种各样的蝴蝶都有,纯白,像穿了仙女裙的;黄的,像披了薄薄的黄纱的;黑黄相间,像虎皮纹的……都有。我有一个专门的塑料小瓶用来放蝴蝶,瓶口戳了出气孔。刚开始每抓住一只蝴蝶我都超级激动,手抖着将它放进小塑料瓶里。后来抓得多了,我便没那么激动了。有时候瓶子里蝴蝶太多了,我就会放出几只在屋子里,看它们在屋子里飞来飞去。但是在屋子里看到的蝴蝶一点也不像栖在洋山药的黄花上的蝴蝶好看。在屋子里,它们总是胡乱地飞,还常常撞玻璃,玻璃上会留下它们翅膀上各色的粉末,脏脏的,一点也不好看。我那时候还不太懂,为什么同样的生物放在不同的地方效果就截然不同。当时只是觉得没意思,拿了蝴蝶送人也没人要,后来就将它们全都放了。放了之后我就再捉新的,然后再放,再捉,再放……再后来我又大一些的时候就连蝴蝶也不捉了。
我十三岁上初中,住校,之后我的童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