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斤墨的头像

斤墨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03/24
分享

壮汉爷爷

 

听爷爷说,我祖上出过不少壮汉。打我记事儿起,爷爷就给我讲那关于壮汉爷爷们的故事,直到我十二岁那年爷爷去世的前一天。

打短 ● 打赌

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大年夜里拉着枣木扒棍撞进白庄的。当时,白庄只有九户人家,杂姓,都是逃荒来的。其实,这地方早先不过只有一座白氏郎庙罢了。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想在白庄安个家,白庄人自然欢喜,七手八脚,帮他垒起了窝,喝了碗水酒,他算是安家了。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为了让人们叫得响,以为自己投得是白氏郎的故乡,他就让自己姓了白,于是人们叫他白熊。

实际上,他长得并不象熊那么胖,只是同白庄的那十几条汉子比起来,高点儿胖点而已。

白熊很壮,壮得同他差不多年纪的仨小伙子都摁不倒他,那仨小伙子辩解说是俺没吃饱饭,其实白熊也在饿着肚子。当时在白庄别说财主,就连一年能吃上一两顿白面馍馍的馍馍户都没有。白庄的年轻人乐得去二十里外的毛庄抗活打短,混碗饱饭吃,这也是白庄人的老传统。那时毛庄出了不少大财主,他们都大咧得很,你只要按他的吩咐给他出力干活,他就照饱的管你酒和馒头。白熊能干,又听使唤,毛庄的财主老惦记着他。但白熊能吃。吴财主在毛庄是有名的大方户。那年白熊三个正挨在吴财主家帮麦,由于麦忙,午饭需送地里吃。头天上工,吴财主吩咐家人要给伙计们多送些饭。中午,吴财主家人将每个斤把沉的十八个菲菜肉馒头送到地头,不一会儿,白熊仨人吃空了柳条饭筐子。家人回去后禀报吴财主,吴财主一笑,说第二天多加六个。第二天中午,柳条筐子又空了回来,吴财主又一笑,说明儿再加六个。谁知第三天中午柳条筐子又空了回来,吴财主一耷拉眼皮说,明儿再加十个!第四天柳条筐子又空了回来,吴财主一皱眉头,没说什么。第五天中午,吴财主亲自挑了柳条筐子到了地头。他招乎过三个伙计,把话说得直了响了,说我今天看看伙计们到底有几张嘴!白熊听了,并不生气,走过去掀开笼布,深深一嗅,说好香啊,不怕你脸红哪掌柜的,伙计们这几天还没吃过一顿饱饭哩,今天这饭不知道够不够一个人吃的。掌柜的听后立刻红了脸,也来了火气,说小牛不大抱起来吹,别说些没边没棱的话,我吴某人也是大方出名的,不怕你吃就是了。吴财主说,这样吧,咱们打个赌,我今天是挑来了四十六个菜馒头,少说也有二十几个十六两,谁要是能吃得下,还能割一遭麦子,那从今儿以后的日子他就可以回家坐在我的太师椅上,白吃白喝,我绝无管不够之理,要不然,那你仨这几天的工钱就别找我姓吴的算账了。白熊听了这话,端过柳条筐子,瞅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馒头,问一句,说话算数?吴财主一瞪黄眼珠子,瞧着天,我姓吴的从来就是吐口唾沫咂个窝!白熊没说二话,抓仨挠俩,一袋烟工夫,一柳条筐子菜馒头就吃空了出来,接着,白熊又动手割起了麦子,割了何止是一遭呢!

虽说白熊赌赢了,但他并没象吴财主所说的那样坐在他家太师椅上白吃白喝,只是吃了几天的饱饭,喝了几天的饱酒,最后,还是吴财主加倍付了工钱,把他打发走了。

拾淤柴 ● 捡媳妇

白熊在小四十上娶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媳妇。一年半后,添了一个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取个小名叫白虎。生白虎之后那五大三粗的就再没坐过胎。白虎长到十岁的时候,已是膀阔腰圆,能背着娘过大汶河了。到了十六岁上,白虎那身材出挑得越发的粗大,还长出一身的好力气。

这年六月,大雨冲倒了卧牛石庄葛老财家地头的老杨树,前来拾淤柴的白虎爷儿俩正遇上葛老财同他家两个伙计向家里戏弄老杨树,尽管三个人累得满头大汗,那带着树圪塔的粗大的树干就是纹丝不动。白虎爱多嘴,说了声他仨真没料,一个人不就扛回去了!葛老财生就的犟筋,对老杨树的火气朝着白虎吹来,说好小子一个,你有本事扛回家去你自己要!白虎一乐,问当真?葛老财一摊两手说,不发不抬,你自己扛回家算你的。白虎揉了揉瘪着的黑肚皮,走到木头中间,叉开两腿,两手在木头上一扣,一挺腿,木头动了半动,他又走到木头的小头,两手起驾,插进肩膀,一个二郎拉屎,老杨树横在了他肩上。他回头喊一声,爹,咱回家咧,再没同葛老财多废口舌,径直朝白庄疾步走去。葛老财愣了回儿神,转脸朝着白庄,腆了大肚子破口大骂,你这个熊养地!

就在这一年,白虎竟遇到了好事――捡了个媳妇。

白庄那两年也出了个馍馍户,那就是贵富家了。贵富家本来贫穷,因贵富从卧牛石庄娶了一个很有过日子心计的媳妇刘氏,日子一天天富裕起来。据说刘氏她娘家很富有,喂了两头黄牛。再加上贵富爷开荒种地很勤快,贵富家很快便成了一年能吃几回白面馍馍的富户了。这白庄的馍馍户却好景不常,贵富的爹前一年死于鼠疫,一年后贵富也因痨病过世。年轻寡妇虽说不愁吃穿,却没有个依靠,她便撇下成规张罗着为自己找主再嫁。在白庄,户头少,儿女婚事又多在本庄,所以白庄的亲家网已织到有碍于喊娘的地步了。这也许是小小白庄竟出了七八条光棍汉的原因了。贵富媳妇招亲,自然惊动了白庄那些光棍汉,也惊动了日夜盼着儿媳妇的白虎的爹。白虎爹的意思是,不管寡不寡的,人家到底是白庄唯一的馍馍户,让白虎搂一筢子,着不着由它,说不定还真能捡个媳妇吃上白馍了呢,再说,十六的人了也该成个家了,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

那几条汉子一轰轰,倒使那寡妇拿起了把儿,她故意放出风来,说要相试男人,办法很简单,她要亲眼看见哪一个能把她院里的那个大碾砣抠住俩窝携起来,那他就可以住在她屋里别再走了。这种宅子加媳妇的好事,哪个光棍不想得到!人群一窝蜂一样进了寡妇院。五六个年青光棍争先恐后走到碾砣前,一个个抢着试过了,甚至连那几个老光棍也紫了脸试了,却没有谁能把碾砣携起来。白虎的爷边推搡着白虎走近碾砣,边劝着话说,孩儿啊,试试看,不行就当没来。白虎赤红着脸走过去,两手抠住碾砣两边的窝,肚子一挺,将碾砣亮了个平身,然后轻轻放下。人群立时炸了,有的叫着好小子,有的骂着熊羔子,好一阵喝采。有几个男人架起白虎用力一搡,把白虎推到正在准备向屋里跑的寡妇身上,把寡妇撞了个四肢朝天……于是人们一哄而散,再没人去管白虎和寡妇如何从地上爬起来。就这样,白虎算是白白地捡个媳妇。

当天晚上,白虎就住进了寡妇家。

不到一年,白虎竟然抱上了儿子。为此,人们常常对着白家道贵富的长短,可更多的还是称赞白虎人小办大事。到后来人们就要将这些忘掉的时候,却又对着白虎和刘氏那虎头虎脑的儿子赞叹起来。

赶大猪 ● 闯东北

白虎的儿子和小候的白虎长得很像,就像一个模子磕出来似的,就是皮肤比白虎的白嫩了许多。白虎自从娶妻得子之后,那浑身的劲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么大。他对爹娘也孝顺起来,把爹娘接到了寡妇家。白虎的爹头一回走进已属于自己儿子的屋子的时候,怯生生而又忍不住兴奋。没几天,他便习惯了起来,他为此感到满足,也正象他自己想象的一样,没几天他就吃上了一顿白馍馍。他的劲头也十足了,整天象做长工似的拼命地在比以前多了许多的地里干着活儿。实在忙不过来了,白虎才允许雇用短工,但最多三两个,白虎吃惊地看到了自己竟也有了那多的粮食。就这样,不两年,寡妇家,确切地说是白家,就成了白庄出名的小财主了。

在娘胎里就得到达丰富营养的白虎的儿子,一点也没有辜负这个家庭,他长得越发比小时候的老子胖,而且细嫩得一掐就出水,白腻的奶油一般。他的爷爷一看见这个孙子就合不拢嘴,给他号下一个小名叫白白。白白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已出挑得像说书人说得那样虎背熊腰、鼻直口方、眉清目秀,让人羡慕不已,因此白虎爷儿俩视之为掌上明珠。

同小时候的白虎一样,白白很有力气,但就是好吃懒做。他特别好吃生猪肉。白虎的老丈人看女儿割来了几斤猪肉,怕是让狗吃了,白虎就用五六拾斤重的磨启子盖在铁盆里。可是白白不耐馋,趁着爹不在家,便左手抓住两个磨眼,象掀小锅盖一样将磨启子拿起,右手抓起生猪肉就是两口。十五岁上,白白越发的英俊、强壮。可十五六的人了却离不开娘半步。白白常常跟着娘到卧牛石庄走姥姥家,去过卧牛石庄几回之后,有一天他的姥爷亲自来白庄报了个信,说是葛老财托人说要和白家作亲。白白的爹一听,巴不得这门亲事,马上答应下来。白白问作亲是干啥?姥爷说就是给你娶媳妇,过日子。白白又问,过日子是干啥?姥爷笑了笑说,过日子就是……就是……你和葛老财的闺女一块……睡觉呗!

这门亲事自然顺利,不过俩月,那葛家便吹吹打打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十八岁的闺女,连同不可计数的嫁妆和两头小牛,送到白庄。这对白家来说真算是锦上添花。不几年,小两口生下一儿一女,儿子叫白五,女儿叫白玉。这时的白家已是家私万贯,在白庄,第一家大财主出现了。

做了爹的白白仍是懒做。闲得不行,就常常扛着白五、白玉到卧牛石庄逛一逛,走一走丈人家,同大舅子哥聊聊天。白白的大舅子哥从小就不守本分,又不做家里的活,却热衷于一种庄户人不做的职业——赶大猪,把在徂徕山一带卖下的大猪赶往济南府去卖,途径汶河、泰山,虽争不了多少钱,却赚得游山玩水。白白听得大舅子哥这美差事,摸了实底,放下孩子,也加入了那赶大猪的行列。一开始干,就真的挣仨核桃俩枣,带回家掷给耐心等了七八天的媳妇,这倒使一家人觉得他入了正道。路走三熟,白白很快就抛开大舅子哥自己干起来。他不怕打劫,没有人敢拦他。那年六月六,白白一人正赶着两头都二百来斤的肥猪过汶河,正走到河当中,直听得上游万马奔腾,他看事不好,将猪一手一个抓起,夹在腋下,从沙窝里直奔北岸。刚上岸,那屋脊高的头浪从河中呼啸而过,接踵而来的便是浩荡的洪水。

白白在外越混越熟,他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且出门一趟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由七八天到十天,由十天到半月,而且回来时掷给媳妇的钱也越来越少了。到后来白白回家时一个子儿也不见了。当白白赶走两头大猪回家来却两手空空的时候,白白的爹望着儿子发呆,媳妇有嗔却无怒。白白在家睡一夜,第二天便赶着自家的猪又去了,半月后又是空手而回。娘问他猪钱哪去了,他说扔了,于是娘丢给他一个鼓鼓嚷嚷的钱袋子,媳妇在一旁看了直发呆。夜里,他睡得死猪一般,媳妇却望着窗外那皎洁的月亮扑扑淌出泪水来,听到梦中的白白嘴里不停地叨念:八挂楼八挂楼,八挂楼上去卖油,上楼高兴下楼愁,一天不去白了头……

再到后来,白白干脆连猪也不赶了,回家摸到钱就走。若家中没钱,就变卖粮食、家什,有一次竟扛走四百斤麦子,爹在后边骂着追,他扛着麦子一口气竟跑出十多里。半月后再回来,住三两天又冷不丁扛走三百斤花生仁。以后连家中那头大黄牛也牵去卖了。三年下去,白家田地荒芜,家产渐渐少了,白白的爹年纪大了也懒得置办了,田地也变卖了。白家一天天瘦了下去,最后是家竟败落,整个宅院也抵债给了别人。

最终,白白和媳妇带着俩孩子走进闯东北逃荒的人流中。后来在闯东北逃荒途中,白玉被卖给他人做了童养媳,白白夫妇和白五也在战乱中离散失踪。

庚子事变前一年那个风雪交加的大年夜里,白五带着捡来的媳妇,拉着枣木扒棍回到白庄。三年后,爷爷出生,长大也成了庄里有名的壮汉。四十年后,划分阶级成分时,爷爷成了贫雇农,分得早年白家大院的两间东偏房。爷爷去世那年,十二岁的我成为一名又红又专的红小兵。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