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加山
乡村夯夫是一个村庄力量的象征,他们强健赤裸上身的腱子肉,是村庄的雕塑,他们“杭育杭育”的夯歌声,是村庄上空高高飘扬的旗帜……
夯,是乡村建新屋第一登场的主演。夯,多般是大半人高的石柱或铁柱,上有两耳柄,下有四环扣粗麻绳,每台夯足六七百斤重。
乡村夯夫自成六人小组,一主一副扶夯柄,余有四夯夫各执一根粗麻绳,主夯夫负责唱夯歌鼓劲,副夯夫主要落实夯地基的步骤和快慢,六人小组的夯夫团队,随着夯歌一起,人人心往一夯想,劲往地基使。
谁家新屋地基槽挖好,六夯夫一早“嗨呀嗨呀”抬来夯,吃完主家几大铜盆刚出锅的糯米大圆子,随着主家炸响一挂小鞭,乡村夯夫站立架势,分工有序,主夯夫试了两声嗓子,高亢的“杭育杭育”夯歌声起,附和的“杭育”声延后,四根麻绳像夯的小辫子,随着夯夫一使劲,揪辫而起,落地有力,夯歌嘹亮地放唱,夯起夯落的节奏加快,地基在震动,在下沉,在颤抖,在盘结,在牢固……新屋的地基享受着来之夯夫的力量和欢快流下的汗水,一层一层细砖渣,一圈一圈夯实。夯夫脱去了上衣,裸露着健美的肌肉,夯歌声“杭育杭育”由序曲转入正曲的即兴表演——杭育杭育,王家砌华堂呀!杭育!杭育杭育,来年娶新娘呀!杭育!……主夯夫善于调动夯夫与围观人的内分泌,诱导乡村夯夫的力气一波又一波的涌动。主夯夫熟稔乡村男人的原始的心理,黄段子夯歌脱口而出——杭育杭育,西边打夯的哥哥呀!力要用劲使呀,夯是你女人呀!岂能不用力呀!……乡村夯夫的荷尔蒙似乎受到了刺激,附和的“杭育”声再次饱满起来,气势夺人。被数落的夯夫,两只手更加有力地拉拽,一倾一仰的幅度更加夸张,像似证明自己的力量使不完。若是谁家新媳妇或小大妈路过打夯地,有意或无意停下脚步聆听夯歌或看一下热闹,主夯夫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杭育杭育,谁家漂亮的大姐姐呀!杭育!……杭育杭育,胸有养着两只大白鸽呀!杭育!……乡村夯夫顿时亢奋,打夯的强度倍增。那个聆听或看热闹的新媳妇小大妈一边骂着“流氓!”,一边吃吃地笑着,红着脸扭起两片大屁股走开,待她走远,夯歌依然继续——杭育杭育,胸前大白鸽呀,看起来雪白白呀!摸起来酥滑滑呀!杭育……
虽然乡村夯夫打夯时,动作是重复的,连续的,但他们的夯歌除了“杭育杭育”序曲和“杭育”的和声,几乎每句夯歌唱词不重复,不得不佩服主夯夫天然的歌才。乡村夯夫跟随主夯夫,唱呀,和呀,夯呀,他们的汗水一层层赶来,顺着夯歌,欢快地流淌……
我家上世纪81年建新房,参与我家打夯的是来宝子叔和文关叔几个夯夫,来宝子叔有一副天然唱夯歌的歌喉,文关叔是几个夯夫中力气最大的,他们两个一主一副,配合默契,有时也起小矛盾,在我家打夯就是一例,来宝子叔在夯歌中唱出了文关叔的玩笑,文关叔一时气来宝子叔打夯耍嘴皮子,尽管他们夯歌中起着矛盾,但拉牵打夯的动作却不会停下,待到一小时打夯休息时,文关叔有意撩拨来宝子叔,比吃大圆子,谁吃不掉36只大圆子,谁打夯就没有用尽全力……至于,最终谁赢谁输,早已记不得,毕竟那年我才8岁。
钢筋水泥浇注地基在乡村推行,乡村夯夫渐渐退出了夯歌高起的村庄舞台,而乡村夯夫们打夯时矫健的身影和他们唱尽人间红绿、规矩方圆、男欢女爱的夯歌……永远留在村庄的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