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某天清晨,你行走在苏北里下河地区某条临河的公路上,偶遇一辆中巴车或一艘正行驶的挂桨机船,车上或船上的人清一色素衣含泪,车前或船首两位唢呐手吹着哀怨的乐声,车过的路上或船行的河道散落着一张张如黄蝴蝶蹁跹的冥纸……这便是苏北乡村葬礼送死者去殡仪馆火化的一幕。
乡村葬礼,从死者咽气,家人奔丧,到尸体火化,骨灰入土,前后共三天。奄奄一息的老人被移至堂屋的地铺上,家人便开始筹划起老人的葬礼,这期间请木匠做喜材,裁缝登门做寿衣、孝服,是老人最大的宽慰,他(她)双眼蓄满安祥,含着弥留之际的呼吸,迟迟不咽最后一口气,因为他(她)要见所思念的人最后一面。当远在外打工的亲人风尘仆仆赶回,含泪跪在老人面前时,老人像似有神在支配着,回光返照片刻,便如一盏油灯,耗尽生命中的最后一滴油,熄灭了……
一阵号啕大哭声,惊醒了村庄,也奏响了乡村葬礼的哀乐。在给死者穿寿衣,上槁的同时,孝子披麻戴孝奔丧而去。亲朋好友被孝子跪在门外奔丧相告后,没多久,人们陆续拎着捆捆冥纸,怀惴礼钱前来吊唁,而此时,逝者家里已请来了扶重的和放焰口的一班人。扶重的被地理先生带领着,前去择地挖坑;放焰口的搭好了台子,已念经祷告起来。
等吊唁的人一一到齐,孝子逐一陪客人敬跪死者后,乡村葬礼特有的风俗——“送饭”,在曾孙拎着红马灯的带领下举行了。“送饭”的地点多般选在村上的一处小庙宇,一行人素衣白帽,男的沉默寡言,女的一路啼哭,场面肃穆,队伍浩长,哀乐不绝……
“送饭”三次完毕,亲人开始守棂。守棂的人通常是子女儿孙,通宵达旦,烧冥钱,长跪啼哭不止。诚然也有些年轻的子孙受不了守棂的规矩,在堂屋里玩起了扑克或麻将,家人看了也只有说说而已,毕竟子孙们都在守棂,且他们烧冥钱不断,多少也在尽孝。
通常逝者的火化入土之日择于老伴的仙逝与健在,若老伴健在,便择单日;若老伴先死者仙逝,便择双日。守棂的第二个夜晚,是极其隆重的,焰口是要请大师来登台,吟金声,时而激昂、时而舒婉,伴着笛、胡、鼓、锣和唢呐奏起的声乐,真像似从天堂传来的缥缈的歌声……孝子在如此缠绵的天籁声中,对着焰口台磕头不计其数,因为次日凌晨逝者将前去火化……
次日凌晨,被通知送殡的亲戚,准时出席在主家,听着扶重的主持统一安排。一切准备完毕,殡仪车或挂浆机船启动了,此时,女人们号啕大哭一片,行至一座桥,她们“提醒”着死者,过桥了,小心过!渐近殡仪馆,她们训练有素地哭说着,烧了你的身,毁不你的魂……
待从殡仪馆捧回一小袋骨灰,哭者倦怠,主人茫然。回程的路上,渐渐有人说起了现实的话题,什么寿终正寝;老人这样走了,对他(她)少了一种病魔折磨的痛苦,对家人也是一种解脱……
返程渐近主家时,送行的人分两路,女的回主家等着骨灰入土完毕上茔,男的则去茔地为逝者的骨灰入土为安。
捧着逝者骨灰的孝子在扶重主持的带领下,来到了茔地。早挖好的坑地旁站着几个准备填土的汉子,坑旁一只黑漆棺材等着德高望重的扶重主持做着系列程序。
骨灰入棺,盖棺扎钉,是极其庄重的,主家对着上表一跪,呈上扎钉斧,那场面震撼心灵。上表接过扎钉斧,意表逝者的娘家人发言,逝者属于自然死亡,可以入土为安……
坑地洒过五谷,孝子跨过火盆,黑漆棺材被几个汉子抬起,慢慢放入坑地。棺材平放,校对方向后,在一阵鞭炮声和唢呐乐中,扶重的汉子们开始填土……
坟茔填好了,女人们拎着篮篮祭品前来上茔,她们围着一座新坟,一边哭着,一边洒水“涂”墙……冥纸燃尽,众人磕三响头,在扶重主持端着火盆的带路下往回走……当清晨第一束曙光照亮东方时,乡村葬礼拉下了帷幕……
我的祖母和外婆去世,我参加她们葬礼的整个过程,在我虔诚的跪拜中,祖母和外婆慈祥的笑脸,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令我像我的母亲号哭不止……因为逝者一去不返,唯有乡村葬礼的点点滴滴在诉说着逝者的生平和牵挂他(她)人的悲伤!
乡村葬礼,肃穆庄严,生者虔诚,死者安详,释述着一种古老的图腾式传统文化;同时也象征着给逝者画上一个圆满的人生句号,阐述着“生”与“死”的哲学永恒的朴素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