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后的日子》

2011年春暖花开的季节，父亲因一次倒春寒，不慎患上了感冒，咳嗽不止，先是在村卫生室连续吊滴了一周，不见好转，母亲才急急打电话告知我们兄弟三人。在我们决定带父亲去市区最好的一家医院就诊时，他跟我们咆哮得像个仇人，我的病自己清楚，带我到镇医院抽点血化验、拍个CT片就行了。父亲的脾气我们是知晓的，从小到大，我们谁也不敢违抗！

化验结果出来，父亲的病情很糟糕，49岁患上的肝腹水复发，而且肝出血，当务之急就是保守治疗——止血！医生的建议，像父亲这样病例的病人，已动过两次大手术，脾切除、心脏下筋膜血管急扎，再动手术，医生也很为难，不知手术哪里。见我们兄弟三人执意要让父亲转院，和大哥同学的医生劝说我们，其实，像你父亲肝腹水病人能活25年，在医学界已是个奇迹，况且他还患有帕金森综合症，你们兄弟三人对老人的关照和医疗，完全尽到了孝道，你们再折腾，说不准，转院的路上，老人也能咽气！我作为一个医生的建议，还是让老人在此再观察一天，看止血的效果，如果老人的造化好，能躲过一劫，不过你们也要有思想准备，即使此次血止住了，老人也活不过一个月的光阴……医生的建议，听得我们心酸无比，弟弟当场就痛哭起来。

再来到病房，看着满身插着输液管的父亲，我们尽力隐瞒父亲的病情，在母亲的询问声中，父亲微微睁开眼，见我出现在病房中，他像个老师批评学生对我们，你们快回去，做生意的做生意，上班的上班，这儿有你妈照顾我就行了，我一时还不会咽气，我对自己的病情清楚着呢！再说，你们对我的好和孝道，全村也数一数二，就是全镇也难找！……

我被大哥和母亲劝回到单位。当天我还没下班，大哥打来电话，说父亲的病情恶化，肝出血不止，药物治疗没见效果，医院回了下来。母亲按照乡村风俗，非要让父亲带口气回家。

我带着妻和儿子一路往老家赶，一路上含泪像对妻儿述说，又像似在自言自语，父亲这一生过得太凄苦，三岁丧父，四岁母亲改嫁，跟着他的祖母过；十岁他的母亲因改嫁后的男人去世，他又领回了母亲；他26岁和小他7岁的母亲成婚后就逃荒去安徽，后因他的弟弟和母亲生活没有着落，又回到老家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在我们兄弟姐妹四人还没长大之际，49岁的他又患上肝腹水脾肿大动了脾切除手术；在我们相继成家后，60岁的他本来就身患重病又患上的帕金森综合症，双手整天颤抖不止，生活不能自理；当我们的生活略渐好转，66岁的他，不慎又跌断股骨……

回到家，父亲躺在堂屋临时铺的地铺上，虽输着液，姐姐、大嫂和弟妹她们不时地为父亲擦拭着吐出的黑褐色的粘液，母亲和大哥背着父亲商议着父亲的后事。见父亲如此模样，我强忍着泪水，轻声唤醒父亲，安慰他，爸，您的身子骨强硬着呢，不碍事的！以前的大灾大难您不是照样逃过来了嘛！父亲听到我的声音，突然尽力睁大双眼，尔后微微半闭着，趁着未吐粘液，反而安慰我，三子，你们全家咋回来啦？我不碍事的，我也一大把年纪了，早有这样的思想准备了，你们也别伤心，人人都要走这条路，再说，有你们兄弟姐妹的照顾，我多活了25年了，爸知足着呢！你呀，在单位大小也是个干部，不要处处得罪人，四面树敌，要对人和善……接着父亲又对妻子和儿子述说起来，三子家的，你嫁到我们家那会儿，我们什么都没给你们，其实那个做父母的不想多给的子女呀！可我们这个穷家，实在无力呀！还有源源孙儿，要听爸妈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做个有出息的人，做一个对父母孝顺的好人……听到父亲如此安慰我们全家，我再也忍不住，躲开父亲像个孩子痛哭起来。

哥哥通知了在南京上班的大侄儿和在安徽读大学的侄女，他们正往回赶。见我流泪不止，大哥抑制住自己悲伤的心情，安排起照料弥留之际父亲的夜间护理，人人干耗着流泪也不是办法，大家都有家庭工作，拖累了身子也不是父亲所想看到的。我一时，不甘心医院的判断，见父亲神智如此清晰，话语句句替我们着想，就和大哥商量，打算叫辆救护车连夜把父亲带到市区最好的医院进行抢救！母亲坚决持反对意见，她见多了生老病死的弥留之际的老人，劝我们，你们的孝心你爸心里清楚着呢！你们别再折腾他了，让他养养神，好让他再和大孙子大侄女见最后一面！这也是你爸最后的意愿了！

夜间，大家轮流护理父亲，他一夜似乎有说不尽的话语，他再三交待我们兄弟三人，等他走后，对母亲尤其要孝顺，他说母亲19岁嫁到胥家没享过一天福，尤其是他生病25年来，为了便于我们兄弟忙工作，她一人承担起照料父亲的重任，25年的照料不是一天两天说过就过来了！他还交待我们，别再把他送去大医院乱投医，浪费钱不说，再说自己早点走，也是对母亲的一种解脱，也是解除自己身体上所承受的痛苦煎熬！父亲最后交待我们，他清晰地用“遗言”二字——我死后！你们兄弟三人一定要节约操办我的丧事，不要把钱浪费在迷信活动上，丧事伙食上多花点钱，也是对前来吊唁客人的尊重！尤其是为我丧事操办所用的钱，兄弟三人不能发生口角，你们兄弟二人要听大哥的！不然，全村人会笑话咱胥家的！……

父亲面对死亡的冷静，让我们不敢相信，这样神智如此清晰的人，怎么可能很快就要走了呢！

第二天一早，大侄儿和侄女跪在父亲的跟前，一边帮父亲擦拭着粘液，一边听父亲微笑的话语，你们两个是我们家的大学生，要懂事理，你们的爸作为家中的长子，一生也吃了不少苦，你们一定要懂得孝顺父母！你们能让爷爷看最后一眼，爷爷很感激你们！这是爷爷见你们最后一面，你们也不要过度伤心，看过爷爷后，就去工作、上学……

父亲神智清晰地不但催走了侄儿和侄女，也催走了我们全家连同大哥大嫂和弟弟一家，家中只留下姐姐和母亲。

父亲的神智如此清晰，我真想拖住父亲死神的脚步，上网咨询肝科专家、电话询问在医院工作的文友，他们听到我述说父亲的病情后，都答复我，征求老人的意愿，多回家尽尽孝道，父亲的病情肯定转化成肝癌了，而且所受的疼痛折磨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工作中的我始终提不起精神，牵挂着父亲的病情。虽说这期间，我时常回去看望他，他总是一句话催我回去工作。恍惚中，像预约好似的，一天中午，我们兄弟三人相继赶回家看望父亲！父亲气若游丝，但口齿清楚再一次交待我们，不能因办丧事花钱而争吵！（后来从母亲的口中才知，父亲之所以三番五次交待我们，他健在时，看多了农村办丧事兄弟为用钱的多少，而发生不和的事实！令还活着的老人伤心欲绝！）在听到我们答复他肯定语气的同时，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吩咐我们回去各自忙各自的，自己像累极了，急等着要睡一觉！

傍晚，二叔打来电话，二叔哽咽的话语，我明白父亲走了，眼泪奔泻而下……

父亲临走的那一刻，我们没有一个子女在他身边，这是我们一生无法挽回的遗憾，他躺在二叔的怀中，演绎着人间至真的手足之情！面对父亲的遗体，我们伤心地嚎哭弥补不了我们对父亲最后不在他身边的缺憾！二叔一个个抱起伏在父亲遗体上的我们，安慰我们，你们所做的，已对得起死者，你们的爸是带着知足走的……

父亲就这样走了，前后不到10天时间。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他强忍着自己被病魔折磨的疼痛，脸上一直盛满微笑，把人间最美好的祝福一一送给了我们，把最后的父爱洒在我们兄弟姐妹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