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加山
屈指算来,自写稿收到第一笔稿费以来,至今已满20年。
不过,喜欢写字看书远远超过20年。学会投稿前,虽说也写了大量的文字,一直视为隐私,锁在抽屉里,孤芳自赏,自我慰藉孤独的灵魂。直至参加工作,上的是业余时间挺多的“三班倒”,加之自己喜静,一头扎进看书写字中,以便打发无聊躁动青春时光。
某天,偶听广播电台“黄昏金沙滩”栏目,听到一位名字熟悉作者的散文,那种干净空灵的文字,配上柔美的音乐和播音员充满磁性的朗读,使我欲罢不能。没想到,后来经一同事引荐,我和那位作者相见,同龄同趣,一见如故。要知道,那时的他,才华正茂,写稿超盛,名字时常出现各大报刊,甚至《读者》、《青年文摘》也时常转载他的文章,与如此名人相识成友,眼见人恍恍,心激情怯怯。怀着如少年初恋的羞涩,呈上自己一摞文字,请其指点,他一边谦虚着,不敢当,一边细读起我誊写工整的文字……没想到,他坐如雕塑一上午看完一摞文字,尔后起身,不是伸懒腰调整一下久坐的身子骨,相反给我一个热情祝贺的拥抱,甚至有点颤抖喃喃而语——这些文字,养在深闺永远人不知,快!快拿出去换银子……恍如梦境,可眼前他掏出随身带的一些投稿地址和一些他新收到的样报,大大方方呈现在眼前,我看看我的文字,再看看他变成铅字的文章,有差距,底气不足,犹豫不定。或许,他洞察出我敏感的自卑,轻松自如拍着我的肩,肯定道,你若投稿不中,邮资算我的,若收到稿费,算着下次投稿的流动邮资;两年后,你的文稿不上《读者》,枉我读书写稿至今……我被他鼓励得如暗恋少年偶得回眸一笑,幸福,傻傻!
挑了四篇自己最满意的文章,誊写得自认为赏心悦目的书法体,选择投两篇投给《新民晚报》“夜光杯”栏目,两篇投给《青岛日报》“五色石”版,信件投入墨绿的邮筒刹那,我双掌合一,对着邮筒,如佛徒虔诚菩萨,三拜……
文友名字依然保持着日日报上见,月月刊上现,而我不敢奢望投稿的结果,理智着回到现实的“三班倒”。一月后的一天上午,我正在车间里大汗淋漓挥动着铁锤敲打着变形的设备,有同事前来通知有我的电话,跑去一接,才知是门卫打来的内线电话,说是有我的两封信和两张汇款单,刹那,我热血上涌,但去门卫的路上,还是冷静得不敢把信和汇款单跟投稿扯上关联,因为我保持着与昔日同学通信的习惯,至于那汇款单,有点让我想入非非,又似乎怪罪他人的恶作剧!
信,《新民晚报》和《青岛日报》寄来的样报;汇款单,一张是《新民晚报》的120元稿费单,一张是《青岛日报》的80元稿费单,内心的狂喜,人生得意马蹄急,人生得意须尽欢……要知道,两笔稿费200元,而那时挥汗一月的体力工作所得的报酬才345元,有比较,就有成就,此等美事,遇谁,不狂喜成颠?!
有喜同享。文友收到我的喜信,自然真诚祝贺,并鼓励再接再厉!一年后,再见到他,人憔悴,脸蜡黄,虽说《涉世之初》杂志一年12期,期期发表他的文章,也赢不了他的欣喜荣光——他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从他戴口罩,夹菜用公筷,可猜得。或许,天妒英才,或许因白天三尺讲台,夜间熬夜写作,长期的身体透支所致。知道他的病情,我劝他,停笔休息一段时间,身体要紧!他谢我好意,反问,工作停了,不挣稿费,哪有钱买药?我急道,你这是饮鸩止渴!我身体好,苦稿费供你抓药……两个灵魂挚友,紧握双手,长夜当哭……
文友的稿费和我的真心没有留住他流连人间的美好,他悄悄的走,正如他悄悄的来,却带不走他留在人间的文字,虽说,再也读不到他的新作,但他过去的文字,依然一年又一年被报刊转载着,看着新杂志,读着旧文章,他清瘦蜡黄的面容,跃然纸上,潸然泪下……他的名字叫尤天晨。
好几年的时间,才从失去的悲伤中走出来。果真如文友话语应验,文章发表两年后,被《读者》转载。因含有名字的文字频频亮相于图书馆里的报刊杂志,同道中人,未曾谋面,互提姓名,相见恨晚。
一识二,二传四,四带八……我融入了诚市的文友群,性情中人,互磋写作经验,互赠投稿地址,完全没有文人相轻之感。
海外投稿是我融入文友群的创新之举。开花店期间,一年的年底,送花到市政干部家属区,无意发现几张垃圾桶里的竖排繁体字样的旧报纸,偶得一页“中华副刊”,品读竖排繁体文字后,便天马行空起来,不知海外报纸具体地址,就写上城市名和报社编辑部,一问海外邮资,贵得心疼,舍不得孩子,哪能套住狼?
台湾《中华日报》样报来了,激动欣喜自然,可面对台湾寄来的满是英文的稿费单,数字前的“$”标识,一筹莫展,去邮局,答复不在此领取,从没看过这样的稿费单!问他人,无从知晓。正当我把此单留存纪念之时,一同事的爱人在银行工作,让我去银行试试。到了银行,工作人员轻车熟路,指明此汇单,唯有中国银行方可办理。来到中行窗口,递上稿费单,玻璃窗后的先生,起身,鞠躬,温文尔雅让我示意出示证件,递上表格填写,尔后,先生礼貌地让我付上30元人民币手续费,没拿到稿费,先交钱!我愕然,但面对先生的微笑,不好意思问东问西,生怕暴露首次办理的傻样!一切办理结束,先生咨询我是否办理个外币账户,以便理财!晕头,转向,没接到先生递给我的稿费,先交了钱不说,又扯上办理外币账户……我忍不住,还是囧囧地问了句,这稿费单到底是咋回事?先生恭敬地起身,微笑着向我解释,先生,这是一笔从台湾寄给你的汇单,中行之所以要收你30元人民币,这是手续费,这笔汇单共计150美元,要通过美国花旗银行转入中国银行,后中国银行再汇入我们中行的分行,我们中行有规定的手续费,100美元以内是20元人民币,如果你办理了美元账户,你再收到此类汇单,只要你前来办理一下相关手续,我们中行就会把汇单的金额汇到你的专属账户,账户会按国际美元息率帮你理财!先生你看,你是取出美元,还是办理账户?我呆呆地问了句,若我不要美元,就要人民币,可以拿多少钱?先生很耐心地答我,稍等!根据今天的美元汇率8.76,你可以取到1314元人民币!一听如此数字,我傻眼了,一篇文章收到如此之多的稿费,相当于我两个月的工资,甚至比母亲5亩田的种麦收稻赢得的一年利润还多……一想,看先生如此热情,加之国内收到的绿色的稿费单不断,一时也不缺这笔稿费所用,说不定以后果真还收到这样的美元稿费单,等到何时急用这笔钱再说吧,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爽快地答先生,办个吧!
有了初次收到美元稿费单的经验和喜悦,我与文友们分享,他们纷纷向台湾报刊投稿。在我的引荐下,中行那位满脸礼貌的先生增添了好几个美元账户……再来办理美元稿费单,我享受到先生热情服务的同时,多了一杯氤氲热气的咖啡……
既然海外报刊可以发表我的文章,我又突发奇想,国外华文报纸何不尝试一下!然而,到哪里寻觅海外华文报纸?无独有尔,一位领导出差加拿大,带回一份《加中时报》,他当废纸扔掉,被我如获至宝捡到,当发现报纸上有副刊版且有投稿邮箱,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随即挑了几篇适合版面风格的文稿电邮出去。因国外华文报纸,一纸难觅,向国外投稿的激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去。
谁知,一天收到一封来自北京的挂号信,起初也没在意,因收习惯了全国各地报刊杂志社的信函。可信一打开,一页信纸里夹着三张百元大钞,细看信内容才知,给我写信的是一位在加拿大留学的北京学生,他受《加中时报》主编的委托,让他回国为我捎寄300元稿费……以这样的方式受到稿费,小欢喜的同时,感动《加中时报》主编的敬业精神和留学生的诚信……
随着写稿时间的拉长,文章发表的增多,自然一些文章被书商录入图书,偶然发现,自我陶醉。可遇到一位外地维权意识很强的文友,告知他此事,他愤愤然道,这些可恶的奸诈书商,利用我们熬夜写出的文稿,大肆掠夺原本属于我们著作权的财富,对他们,你一定不要客气,发现一家,就打电话过去索要稿费,十索九有,不信你试试看!
我怀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书城,收集录有我文章的图书上的联系号码,果然,一个个电话打过去,说明来意,对方很爽快地让我寄去身份证复印件等相关材料,尽管收到他们的书稿费,千字30—50元不等,这也是一种意外的收获。告知外地文友自己的战况,他淡然又劝我,你要真正学会保护自己的文字合法著作权,申请加入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吧,那样协会会帮助你比较全面的维权,不瞒你说,我不但加入了文字著作权协会,还把文字维权全权委托了我的代理律师,所赢得的稿费二八分成……我越听越糊涂,在文友的细致的讲解下,才明白,我所收到的每篇文章的书稿费,只有他经过律师维权赢得的稿费十分之一,只要对方没跟你签订过文字出版合同,对方就得支付这样的书稿费……
后来,我加入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每年年底,协会给我汇来千元以上不等的稿费,说是联系不到我本人的报刊杂志出版社直接汇到协会,请求代转的;或许因自我思想保守,或许因自我写作不成气候,我始终没有申请律师代理文字维权。
写稿20年,获得稿费20年,期间攀登高峰有之,跌入低谷有之,高峰时期,帮助我买了套千禧年初的房子,低谷时,只够开支烟钱。但我依然坚持着,尽管身边的好多文友,成名成家无望,又因融媒体时代,报纸副刊一砍再砍,中稿难上加难,加之物价上涨,房价飞涨,稿费不涨的现状,唯有改行,写稿权当一种自我陶冶情操的方式。
自写稿以来,我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一名写手,煮字为生,举步维艰。但一个人在生活的底层苦苦挣扎,为了生计,哪有心情把文学当做一种阳春白雪来把玩,诚如在一次省青年作家读书班谈写作感受时,我用盐城方言表白心声——我的父母在乡下守种10亩田地,除了辛苦劳作,还得看老天的脸色,一年下来的收成利润不过千余元,这就相当于我七八篇文章的稿费,在租房、孩子奶粉的现实面前,我不得不写稿,稿费的确给我很大的诱惑!……我的发言赢得老师同学肯定的掌声……
信息时代,写手的路越走越窄,少有的稿费换取烟钱,这何尝不是一种“饮鸩止渴”!除了灵魂深处那点缥缈的支撑,还有多少写手在这条路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