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性》

人是万物之灵，可有时候被欲望引诱的人，却不如我们身边的生灵富有灵性。

儿时，屋后的秧田，院前的池塘，一到夏天的夜晚，便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像有人在指挥的交响乐。蛙鸣如鼓，抑扬顿挫，有时，我们嫌蛙声闹人，放开喉咙学着蛙鸣或扔向池塘一块土块，以便抗议蛙鸣噪人。然而，我们孩童的抗议只赢来青蛙短暂的宁静，接着便是更热烈的欢唱，那些歌唱的生灵像似在有意和我们玩笑。渐渐，我们也适应在蛙鸣中进入梦乡。

奇怪，有一个夜晚，我们在池塘边捉萤火虫，在蛙鸣中捉得正欢时，突然，蛙声像一台放着高歌的收录机陡然断电，嘎然而止，且我们从未遇过的长时间蛙鸣中断。正当我们疑惑时，一束强烈刺眼的电瓶灯光照向我们，我们惊恐地发问，谁？灯光扫向别处，来人近了，长袖长裤，手执鱼叉、身背鱼篓，篓里隐约传出一两声微弱呻吟的蛙鸣。捉青蛙的！二狗得意地先我们一步说出夜行人。在我们和二狗争论夜行人是捉青蛙的还是叉鱼的时候，夜行人在我们不远处传来了自言自语的声音，刚刚还听到蛙鸣大震，怎么近前一只青蛙也没有！难道是我的耳朵听错了……待夜行人走远，先是一两声蛙鸣，像放哨的发出暗号，接着，蛙声如雷！尽管我们也学着夜行人的腔调，且说出要叉它们的用意，可蛙鸣毫不示弱。待蛙鸣再次销声匿迹时，我们也猜到夜行人再次被蛙鸣吸引而来。我们不敢相信，那些青蛙像神仙似的，嗅到了捕蛙人身上的杀气，它们统一得如一只蛙，只要夜行人不走远，哪怕再长的时间也不发出一点声响。夜行人愤怒了，他看花了眼，消耗了体力，可一只蛙也没捕到，惟有用鱼叉在草丛中乱叉一通以泄愤。于是，在那个夜晚，我们有了这样的结论：青蛙比捕蛙人聪明！长大后，就更加确信，青蛙是富有灵性的！

十四岁那年我跟父亲学钓乌鱼，父亲告诉我，带领乌鱼苗群的乌鱼不要钓。我问父亲原因，父亲只说，带领乌鱼苗群的大乌鱼，没膘，大乌鱼只顾领游照顾幼苗，没有时间找食物吃，再说，它们也难咬钩。

我信了父亲的话，有好长一段时间自己外出钓乌鱼，看见河中有领游苗群的大乌鱼，也视而不见。一天，我钓乌鱼的手气很差，快钓一天了，也没钓到一条乌鱼。正当我准备空手而归时，我发现河中有一趟乌鱼苗群，黑压压的苗群下有两条肥硕的大乌鱼，忽而浮头吐泡，忽而沉底摆尾，看得我恨不得把它们钓上来充当今天的收获。我向乌鱼苗群甩钩时，忘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谁知，我的藏有青蛙的钩，一落到乌鱼苗群，那两尾大乌鱼争先恐后游向我的钩，像早已饿坏了肚，然而在我认为领游乌鱼苗群的大乌鱼易钓提钩时，我的钩却落空了，我查看钩上的青蛙，完好无损，原来两尾乌鱼根本没咬钩，它们只是借用摆尾来保护它们的子女。我和两尾乌鱼周旋了十几分钟，还是一尾未钓上岸，我有些愤怒了，残暴地用鱼竿抽打乌鱼苗群，没几下，一尾大乌鱼终于按耐不住，咬起我的钩，直沉水底。我猛一提竿，一尾足有四五斤的大乌鱼被窝甩上岸，顿时，我高呼，敢跟我斗！一尾上岸，我又借用同样的“钓技”想钓上另一尾，可我抽拍两下乌鱼苗群，另一尾大乌鱼很快把它的子女带游到水草深处，我只好望鱼心叹。

回到家，我向父亲炫耀成果，父亲望一眼大乌鱼，没给我一句表扬的话。我赌气着拿起菜刀，剖开乌鱼的胸膛，准备亲自熬汤，滋补一天的辛劳。我扒开鱼肚，果然一点食物也没有，鱼腩也薄得如纸。殊料，我在河边清洗剖膛的乌鱼时，它作了一下垂死的挣扎，河面上只留下一滩血红……我哭丧着脸回家，告诉父亲剖了膛的乌鱼跑了，父亲没有安慰我，只一句，带领乌鱼苗群的乌鱼是有灵性的。我不理解父亲的话。

第二天，我又外出钓乌鱼，当我走到昨天钓上大乌鱼的河道，猛然发现河中心浮着一条剖着膛的乌鱼，它的周围簇满了小乌鱼苗，另一尾大乌鱼沉在剖膛大乌鱼的身下，显然那位剖膛的大乌鱼早已死去，我越看越认为那尾剖膛的乌鱼就是从我手中挣脱的那一尾，顿时我害怕起来，哭喊着，爸，我信了，乌鱼真有灵性！我折竿狂奔而归，从此，再也不钓乌鱼。

儿时，家中养过一条狗。父母对狗没有过多的热情，他们只认为狗是忠臣，不嫌贫爱富；我们可离不开狗，白天狗陪我们嬉戏，有狗在，没有人敢欺侮我们，晚上狗还能看家护院，因而在我们的心中狗是家中的一员。有一年，邻村出现了狂犬病，很快村村掀起了一场打狗运动。村干部向父母下了打狗的命令，我们死活向村干部保证，我家的狗不会咬人，狗此时也温顺地绕着我们的腿倾听着。可村干部根本不听我们的话，执意父母，他们明天再来决不能再看到我家的狗。一向对狗不热情的父母，此时无奈地蹲下身，梳理狗毛，狗呜咽着，见我们都吓得掉下眼泪，狗又跑向我们，用它温热的舌舔着我们的眼泪。夜色降临，父母给狗喂丰富的食物，可狗只是舔两口，便拿眼看家人。我们分明看到狗的眼里有眼泪溢出。母亲不忍心再看下去，她有点生气地说，死畜生，快把食吃完呀，自己离开这个家逃命去吧！狗此时像个孩子，瘫坐在我们身边，任随母亲呵斥，就是不吃一口食！最后，母亲无奈地抄起一根扁担佯装着砸向狗，狗在我们的哭声中，终于呜咽着一步三回头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我们还没起床，就听父亲向母亲喊，狗死了！我们一听，如雷轰顶，未顾得上穿衣，一边冲向父亲，一边咒骂村干部。然而当我们哭骂着来到父亲身边，父亲却阻止了我们的骂声，说是狗自己死的！我们不信，父亲指着倒在屋后狗的尸体，说，狗舍不得离开家，它吃了毒死的老鼠，自杀了！父亲说着，摸起眼窝。我们抱起狗尸体，看着狗嘴里残留的半截死老鼠，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