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同龄的母猪》

母亲饲养过许多头母猪，最令她难忘的是一头和我同龄的母猪。母亲对那头母猪的怀念，完全是怀着一种虔诚的心态，甚至感恩。如今，母亲眼看圈中的母猪越栏，或奶水不足，她自然便会想起那头母猪，想想自己便落下了泪，冲着不安稳的母猪发一阵牢骚，尔后来到屋后那棵老槐树下凝视着，因为老槐树下曾经葬着那头和我同龄的母猪。

母亲当年怀上我，妊娠反应极强烈，又加之那个年代的物质匮乏，孕妇更谈不上什么营养保健，因而我在母亲的肚中8个月，胎动也不明显，母亲怕我出生后不好喂养，便嘱咐父亲在我出生时，去集镇上捉回一头猪，希望我能如猪一样好养。

我出生那天，父亲果真听了母亲的话从集镇上买回一头小黑猪，猪主告诉父亲小猪崽才出生两个多月。然而襁褓中的我并非如父母所想象的那样，猪茁壮成长，而我几次病得奄奄一息。

在我周岁那年，病情略有好转，小黑猪也做了猪妈妈，生了一窝粉嘟嘟的小猪崽。

以后，母猪成了家里的摇钱树，我再生病也有钱去医院了。那头母猪生崽旺，奶水又好，每次出生的崽成活率很高。别人家的猪崽要养三四个月才能出栏上市，而我家的猪崽喂养两个月，不用去集市，就被邻村的人上门捉走。

母猪在我家育崽12年，生的崽不计其数，猪崽所带来的财富也无法估量，老屋的翻新有母猪的功劳，兄弟姐妹上学的费用它也全包了。因而全家人从不把母猪当作一头猪看待，完全待它是家中的一成员。兄弟姐妹放学后，争抢着去田头铲最嫩的草喂母猪，它产崽时，母亲日夜陪护它，喂它豆浆，我们则利用放学时间，去水渠里捕泥鳅，熬汤喂它。母猪每次吃完我们喂的汤汁，总是很通人性似的用舌头舔舔我们的小手。记忆中，母猪最灵性的一次是在我10岁那年的一天下午。

10岁那年，对于我家简直是祸不单行，父亲在春天动了脾切除手术，失去了劳动能力；入秋，十五亩扬花结穗的稻子被不识字的母亲误用了农药，颗粒不收；偏偏那时我又不争气，新学期开学不到两个星期就晕倒在课堂上。当家人把我送到医院抢救醒来时，医生沉着脸对一脸泪水的母亲说：“这孩子，患有胃出血，严重贫血，极需输血，快回家准备钱吧！”

回家的路上，母亲不停地落泪，我知道母亲是在愁输血的钱，因为家中为父亲的病已债台高筑。我很懂事地劝母亲：“妈，别给我看病了！就让我静静地活几天吧！”母亲一听我如此说，嚎哭不止。

回到家，母亲安顿好我，便出去借钱了，结果空手而归。正当母亲对着病弱的我默默流泪时，有人在屋后喊母亲：“胥大妈，你家母猪生崽了！快来给猪接生呀！”母亲一听，激动得搂着我，嗫嚅着说：“山子，你有救了！”说完，母亲旋风般地冲向了猪圈。

这次，母猪一共生了18条崽，喜得母亲在屋后扯开嗓门向我们报数。

然而，刚出生的猪崽哪能上集市卖钱，母亲一下子又犯难了。在我又一次病发的下午，母亲一咬牙，冲着正从田里回来的大哥说：“快去庄上叫来王屠户，山子的病不能再等了！”大哥一听，怔了良久，才明白过来，声颤颤地劝母亲：“妈，这母猪才下崽4天呀！”母亲有点发疯地说：“快去！山子的病重要还是母猪重要！”

大哥喊来了王屠户，母亲已在猪圈旁烧沸了一锅水，哭着对王屠户说：“好人，你看这猪能杀几个钱，就给我杀了吧，我这是在救孩子的命呀！”王屠户十分同情我家的遭遇，默默地点点头。然而，一向十分听母亲叫唤的母猪，此时，任凭母亲取下圈栏，用豆浆哄它出栏，它就是瘫坐在圈里，一会儿看看母亲，一会儿又看看自己身边尽情玩耍的猪崽。

就在母亲准备进圈赶母猪时，母猪突然倒地而睡，嘴里“噜哧”“噜哧”地发现声响，猪娃们闻声而来，拥在它怀中的两排猪乳上，接着猪娃们发生“啪嗒，啪嗒”的吮奶声。几分钟后，猪娃们吃饱又离开母猪玩耍起来，母猪尽力想用四爪拢起猪娃们再继续吃奶，可吃饱的猪娃挣脱着跑开了。母猪这时半坐起，用眼又看着母亲、大哥和王屠户。母亲止不住哽咽着说：“真不忍心杀它！可孩子的病也逼得我无法呀！”倏忽间，母猪一跃而起，不用母亲叫唤，慢慢地走出猪圈。当它走到猪圈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小猪崽们。母亲近前梳理它所剩无几的猪鬃，流着泪说：“回去再给孩子们喂一次奶吧！”母猪像听懂母亲的话似的，突然回转身，在猪圈里疯跑起来，不一会儿，嘴里流下了白泡沫，那一只只下垂的猪乳被它快速的奔跑催奶，滴下了洁白的乳汁。然而，任凭它倒下发出“噜哧噜哧”的使唤声，小猪崽们仍在一边玩耍，毕竟猪娃们不知母猪的用意……

王屠户从未见过如此灵性的母猪，他哽咽着劝母亲：“胥大妈，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一旁的大哥早已被母猪特殊喂奶的场面感动得泪流满面，他跪地求母亲：“妈，别杀母猪吧！山子的病让我想想办法！”母亲无助地抱着大哥哭了起来，而此时，母猪早已躺在猪圈外，等着屠宰，只是王屠户不见了踪影。

事后，大哥偷偷避着母亲带我去了医院，用他输的血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母猪的命。那一年的一窝小猪崽被母猪领养得仅有55天就能上市卖钱了。

在我12岁那年，母猪已老得无力再爬起身来，可它还是如期的发情，一心想为我家再多生几窝崽，可那年秋天，母猪还是在难产中死了。

母猪死了，全家人都哭了，最后母亲建议把它埋在屋后的老槐树下。第二年槐花开得尤其多，一簇一簇的，花香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