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手表的铁葫芦
胥加山
西北风像赶集似的聚拢在里下河平原,外面的行人很少,就连喜欢疯跑的孩子和看家狗也被吼吼的风声挡住了脚步。几天过后,风住了,天晴了,空气中仍弥漫着彻骨的湿冷,向阳处成了人们拉家常的理想地,孩子和狗或许早已适应这样湿冷的天气,他们追赶着,跳跃着,像似要把前几天因风阻止的步数补回来。渐渐孩子奔跑得敞开了棉袄,头上腾起热气,狗也疯跑得吐出散发热气的猩红舌头,这时一个驼背人,挑着担,不疾不徐往村庄热闹的巷子走去,孩子眼尖,像个信使,立刻有了奔走相告的方向。
待驼背老头卸下担,支好铁架,燃起炭炉,孩子们一个个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人手拎着一小袋大米排起了长队。老人慈祥地接过第一位仍在喘气孩子的米袋,用手掂量掂量,眯眼一笑,竖起两根手指,有点嘶哑着说,就收二毛钱,糖精免费!孩子笑了,父母给的钱明显有了多余……
炭火旺了,老人从厚实的布袋里请出了那尊戴手表的铁葫芦,不紧不慢,扳动松动杆,打开铁葫芦头,瞄一眼铁葫芦里膛,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毛巾,往膛里一抹,再把铁葫芦直立起来,灌进孩子的米,又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往葫芦口磕了几下,见老人收起瓶子,孩子瞪大眼,不安地央求道,再加点吧!老人一边答,包你甜!不甜退你钱!一边盖起了铁葫芦盖,拧紧得怕似不够力道,还用铁锤敲了几下扳动杆。
戴手表的铁葫芦搬到支架上,炭火贪婪地舔起铁葫芦,老人一边摇动铁葫芦,一边让孩子们把米袋按序放在身后,可以到一边玩去。队伍散了,可孩子们围拢在转动的戴手表的铁葫芦四周,任凭老人好言相劝,也不肯散去,他们注视着炭火上的铁葫芦,疑惑着一粒粒米在铁葫芦里如何变成他们喜爱的零食,还有铁葫芦所戴的手表也引起了他们的好奇,这手表一定比大人戴在腕上的还名贵,它那么不怕火!……
散开!散开!老人一边看看铁葫芦上的手表,一边朝孩子们嚷嚷。胆小的孩子,像一尾尾受到惊吓的虾,一蹦一跳躲于一边,胆大的不情愿一步三回头慢步远离了戴手表的铁葫芦。只见老人动作娴熟地戴起了一副厚手套,随手甩开一条长长的布袋,布袋的一头打着一个结实的节,老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搬起铁葫芦,对着布袋口,也不知要触动哪门子机关,老人随着一句响亮“炸啦!”,脚一蹬,“嘭!”一声直冲村庄的上空——做好准备捂耳朵的孩子,本能地颤抖一下;未来得级有思想准备的孩子,吓得倒退几步;跟身的狗闻声加速逃窜,树上的麻雀腾空而起,庭院的鸡群惊慌飞舞,屋檐上的猫跳跃落地……
伴随“嘭”的巨响,老人淹没在一团浓浓的白色的雾气中,地上的口袋涨得像一条刚吞食的浑圆巨蟒……
声远了,白色的热气散了,老人忙碌的身影显现了,孩子们像一颗颗铁钉被长长的如磁条的布袋吸拢而去……
第一个炸糙米的孩子,接过老人递来的满满一袋膨膨鼓鼓的洁白糙米,大方地一人一把,并不忘一句——等你的炸好了,也给我尝尝呀!
孩子们手捧着发热的糙米,舌一舔,糙米入口,细嚼,脆生香,香裹甜,甜在嘴,香到心……止不住惊叹戴手表的铁葫芦的神奇,还有那驼背老人娴熟的技艺……
戴手表的铁葫芦是一个村庄的老物件,早已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可它很多时候像梦境一样牵系着一代代人对童年故乡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