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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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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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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天地小于瓜

 

一壶天地小于瓜

胥加山

瓜先于人类在地球上生存,因瓜属于植物的范畴;瓜对土地、阳光、雨露的感恩,比人虔诚;瓜与环境的和谐,比人懂得珍惜;瓜衍生出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农耕朴素思想,比束之高阁的哲学容易让人接受。一个人无论出生在农村或城市,在成长的过程中,一定少不了与瓜的结缘,诚然乡下的孩子得天独厚与瓜的亲昵,伴着瓜的育苗、长藤、开花、结果的过程,要比城里的孩子对瓜的阅历丰富……里下河地区,沃土丰饶,水泽丰富,四季分明,各种瓜迎合着人们的勤劳,一季季,一年年,慰藉着众生的味蕾,伴随着人类繁衍不息……

 

对南瓜名字的好奇,或许是每个乡下孩子童年的天问,问大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上辈人这样叫了就叫了,孩子不甘心,试着探究,南瓜是不是只长在朝南的方向,才叫南瓜?可拨开密密匝匝的南瓜藤叶,一只只肥硕或团或长的南瓜横七竖八躺在藤蔓的怀抱中,完全没有方向论……孩子绞尽脑汁追溯不到南瓜名的源头,时间一长,也失去了探名的兴趣。观察起母亲种瓜的过程。

三春头上,母亲掏出陶罐里往年攒下的南瓜籽,一粒粒挑拣起来,饱满,色相好的放在一边,稍瘪,有斑的存在一旁,饱满的南瓜籽,母亲捧在掌心,满脸喜悦,像捡到宝贝似的开心;稍瘪的,无暇顾及,任随一只只偷食的鸡冷不防啄去一粒又一粒……

庭院里菜地土新翻过,新洒的稻草灰还没全吸附在新土上,春风一吹,微灰起扬,母亲拎着水桶,拿着水瓢,一瓢瓢泼洒起垄土,土湿了,灰润了,一只只南瓜籽插在土中,覆盖一层塑料薄膜,以防春夜的寒湿,再铺一层稻草……从籽到芽的诞生,本身就是生命的奇迹,泥土是南瓜籽的子宫,薄膜是南瓜籽的温床,稻草是南瓜籽的皮肤,母亲的辛劳则是南瓜籽的灵魂……

三两天,或许不到一周,待到一个正午春光明媚,划掉稻草,慢慢揭开薄膜,一棵棵嫩嫩的南瓜芽尖拱土而出,它们比赛着探出脑袋……再过一周,芽尖竟然长出了两片对称的叶,此时气温上升,叶片渐次增多了起来,茎叶也能在春风中舞蹈起来……

麦收时节,一棵棵南瓜秧被移栽到庭前院后的空旷地,它们保持着距离,略显单薄,甚至孤单,谁曾想,一月不到,它们旺盛的生命力和占有欲,驱使着它们的藤蔓匍匐前行,见隙生藤,逢篱必缠,谁也阻挡不了蓬勃势头……

蜜蜂来了,蝴蝶翩跹了,雏鸡爱钻南瓜藤丛了,喇叭状的南瓜花鳞次节比盛开,公花母花,母亲一眼看出,掐一朵公花为一朵朵母花授粉,孩子有点可惜母亲的掐花行为,劝诫起母亲,现摘一朵花,秋少一只瓜。母亲拿孩子开心,掐的是公花,为的是授粉,公花不结果,即使结果也不大!孩子一听授粉,尽信书上言,授粉不是有蜜蜂吗?……母亲授粉结束,又挨藤掐花扔给一旁等待嬉戏的狗,孩子真的气了,公花掐了为授粉,母花掐掉难道为逗狗?母亲笑了,一藤一花,秋瓜自大,一藤多花,瓜多个小,孩子懵懂,气得跃出南瓜园,把怨气洒到正叼花玩得欢的狗身上,一脚下去,狗敢躲不敢吠,没几秒,绕过小主人,试探着,又把孩子脚边一朵朵南瓜花叼走……

盛夏时节,庭前院后,篱笆上,猪圈墙上爬满了南瓜藤叶,葱葱茏茏,叶叶如伞,藤藤互叠,拨开层层叶,这儿卧着一只憨憨的南瓜,那儿躲着一只疯长的南瓜;扯起根根藤,篱笆上,吊着一只玩杂技的南瓜,猪圈墙上悬着一只做吊环的南瓜……

母亲算计着日子,让孩子采摘南瓜,孩子提篮,母亲笑说,竹篮盛不下!孩子不信。母亲记着南瓜的躲藏地,像记着孩子屁股上的胎记,母亲手一指,孩子不得不佩服,他抱起的那只大南瓜,沉得他弯了腰……孩子笑了,胸前一二十斤重的大南瓜,不得不让他感到生命的奇迹,一粒没有指甲大的南瓜籽,历经土、阳光、雨露和四五个月的光阴,竟然长成如此大的南瓜,这是自然的传奇,这是植物的传奇,更是母亲劳动的传奇……

南瓜汤、南瓜咸、南瓜饭、南瓜粥、南瓜饼……在孩子味蕾的故乡里扎下了根,盘结起乡村的魂……

 

中国人对瓜的命名,有些有据可寻,如香瓜、酥瓜,从味觉上、口感上可知晓;有些无据可查,如南瓜、冬瓜、西瓜,“南、西”方向词,“冬”季节词,后面缀个“瓜”字,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唯有歪明生意,或许冬瓜成长于夏秋季节,可以保存至冬天,才叫冬瓜的吧,不像其他的瓜,如西瓜、丝瓜在没有冰箱的年代,过了季节难以保存。

冬瓜成长的过程和南瓜无异,冬瓜似乎比南瓜还憨,像个喜欢把心事藏着的腼腆青年,一味地守着藤蔓,像孝子寸步不离顺着母亲的心意,痴痴地长着自己的傻大个。

冬瓜因个头大,乡下人吃食,往往一瓜分众邻,一条长长胖墩墩的冬瓜,一刀刀切分给邻居们,你送冬瓜我还茄,冬瓜既增进左邻右舍的礼尚往来,又滋养了乡人骨子里原始朴素的共享丰收的情怀。

冬瓜对生长环境从来不娇气,向阳不喜,背阴不悲,通风不欢,荒地不孤,小小的一棵冬瓜秧移栽一角,只是起初浇水让其成活,尔后便无需人照料,像极了乡下的孩子,和着晨光雨露、晓风残月自然成长……甚至谁家主妇在春天,不小心在一处临近坟茔地,误栽了一棵小小的瓜秧,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把冬瓜秧遗忘,可待到盛夏初秋,主妇偶然一天,误入洪荒之地上一汪碧绿藤蔓中,脚不经意被一只硬邦邦如石块的大冬瓜拌了一跤,半个身长的冬瓜见到了久违的主人,像似有意和主人开了个玩笑,妇女笑了,笑冬瓜的宽阔的胸怀,即使主人把其遗忘,自己也不忘给予丰硕的回报,妇女轻轻拨开重峦叠嶂的藤蔓,发现一只冬瓜,就情不自禁地叫一声,唉哟,我的乖乖!……

外皮长得如穿白羽的大冬瓜,被妇女扛在肩,压弯了腰,一路上,妇女的肩和冬瓜切肤交流着,妇女心里想着,此冬瓜如她走散多年的孩子,猛然见到了家人,有着一种片刻不离的怜痛;冬瓜依恋着主人的双肩,骄傲着自己的躯体为主人带来意外的喜悦……

秋渐深,自然界的瓜兄弟退出了田园的舞台,那一丛冬瓜藤蔓虽枯黄已现,但丝丝残留的绿意,依然向一只只贪恋土地的冬瓜输送着最后的养分。头场霜降后,冬来了,冬瓜藤蔓看完最后一眼自己一只只已长大成人的冬瓜孩子,带着幸福闭上了双眼,根根枯藤盘结如绳,绳的一端依然牵系着只只冬瓜。主家推来一辆车,大老远看见一只只大冬瓜裸露在荒原之上;一只只冬瓜被搬到推车上,冬瓜兄弟并排躺着,足有半推车……主家合拢起枯萎焦干的冬瓜藤蔓,点了火,灰烬化作肥,主家拖着冬瓜回家,一路上喃喃耳语,好地,好瓜!

半车的冬瓜,左邻右舍吃不完,七姨八姑吃不完,为了让冬瓜的味道延续到来年,主家腌起了冬瓜菇,半缸的红苋菜菇已发酵成菜,一只大冬瓜,皮也不用削,切大块,取瓤,洗净,轻放到红苋菜菇缸里,半月不到,冬瓜菇,饭锅头一炖,那酸香,是下饭的好菜,一直吃到来年开春栽冬瓜秧,也不反胃……

在农家,作为做菜原料的冬瓜有着和大合小的好人缘,上得了书房下得了厨房——和排骨炖汤,冬瓜的清香包容着排骨的油腻,不竭余力吸收着排骨的油脂,直至把自己的身体吸收得发软,也毫不抱怨……一盘冬瓜炖排骨上桌,食客更多的还是青睐那块块冬瓜;无其他食材辅佐时,冬瓜也能挺身而出,或切丁,或切条,或爆炒,或炖汤,爆炒冬瓜丁,爽口下饭,清一色冬瓜汤,清清淡淡,如简简单单的人生……

 

西  

老家西乡种植西瓜,起初种植几棵,一是为了全家人盛夏降温解暑,二是为了孩子解馋,几乎很少有人家长西瓜为了挣钱;后种植棉花,勤劳的西乡人看到株株棉花间土地的闲置,便发明起棉花田套种西瓜的副业。

棉花田套种西瓜,看似可增加一份收入,但所付出的辛劳和汗水可不是简单的成倍,甚至比单种棉花和长西瓜加起来还多。管理棉花田间的西瓜藤可是个长期繁杂的细致活儿,起早摸黑压藤,稍微迟一阵压藤,西瓜藤就会攀上棉花株,影响着棉花的生长;赶时赶点摘花,一旦西瓜藤相继开花,一棵藤上最多保留一两朵西瓜花,其余都得掐掉,如若全部保留,朵朵花最终会结瓜,可只只瓜长不大,直至夭折。几亩田的棉花套种西瓜,就那么几天蜂拥着开花,摘花,摘得人腰酸腿疼,直不起腰那是常事……结瓜了,棉花株也长成了半人高,公枝、老叶需要摘掉,棉花开花了,白的、粉的,玫瑰色的,花好看,可花蕾中藏有一条条青虫偷食花蕾,亟待捉虫。捉虫,眼要观其棉花朵,又要留意脚下西瓜藤中刚结的西瓜小嫩果,那种小心翼翼,举步维艰的脚步,不干活,但行走,也是汗浸衫,头发晕……

农历七月盛夏,棉田之上被葱葱茏茏的棉叶棉枝笼罩,棉株之下被郁郁葱葱的西瓜藤蔓覆盖,有经验的瓜农会在结瓜的藤蔓之上,打掉一些棉花株的叶子,以便西瓜接收到更多的阳光,有助成长,甚至有些瓜农清楚地记着瓜的成长日期,我母亲就是这方面的高手。待到西瓜长到21天后,无论瓜头大小,她都能判断出瓜的成熟度,因而我们总爱喜欢跟着母亲一起去棉田干活,干得累了,心不在焉了,母亲便猜到我们想吃西瓜了,母亲往往轻车熟路摘来瓜递给我们,我们稍微一拳捶瓜,瓜咯嚓一声,红瓤乌籽,一头扎进半圆西瓜中,那种甜得让人心发软的西瓜,唯有在瓜地里才能品尝到,那种吃爽得忘了时日的无我,唯有身处棉田深处,方可得以酣然……

西瓜一只只熟了,因是棉田套种,没套种的人家,干活时自然享受到套种人家棉田里的馈赠,左邻右舍的孩子也多了登门造访套种西瓜人家的孩子,一只只西瓜被孩子们吃得肚大腰圆,撒尿不断……吃着吃着,先是自家孩子厌吃起西瓜,再是同伴,再加之阵阵台风降临,多了阵雨和暴雨,天气明显多了凉意,瓜的诱惑也缺少了强度,甚至一两只瓜扔到猪圈里,猪们也没有暑天时吃相的贪婪……眼看着堆在堂屋里的上百只西瓜,女主人撑来了“小鸭溜子”(方言:放鸭赶鸭的小舟),吩咐起孩子,一只只西瓜搬到笆斗,再抬上“小鸭溜子”,母亲撑篙,孩子沿河逢庄叫卖起来——卖西瓜喽!西瓜大又甜,套种的西瓜公道卖哟(公道,方言:便宜)……说是卖瓜,多般送瓜,三文不值二文钱,舟行半个村庄,上百只西瓜就被抛售掉……返回的路上,孩子抱怨母亲,瓜送给不相识的人,得不到一句好话,买一只还要奉送两只,与其这样,还不如让瓜烂掉……母亲不气也不恼,笑嘻嘻劝孩子,吃人家东西嘴软,拿人家东西手短,现在人家不认识你,吃了你送的瓜,就会记住你……

少年时,我也曾陪母亲卖过套种的西瓜,母亲送瓜给邻庄村人的热情,让我很不理解,好像我们欠人家西瓜似的。后来才知,母亲舍不得亲自套种的西瓜一只只烂掉,让更多的人饱一次口福,也让自己的劳动有了善心的价值……待到长大成人,走到邻庄,只要一说到母亲,好多人仍记着母亲曾经送瓜的细节,母亲的好心肠和真诚的热情随着西瓜的甜汁濡染着乡人的心田,那种甜,是一种淳朴的乡情,是一种因劳动延伸的真情……

 

至于具有小家碧玉气质的香瓜,短短胖披金戴银的黄瓜,人来疯喜欢张扬的丝瓜,内敛以苦为荣的苦瓜、一生谦逊保持佛教视福手势佛手瓜、满口酥的酥瓜、泼皮的菜瓜等等,几乎都是一瓜一世界,瓜瓜有情怀。每一种瓜从育秧、长藤、结瓜,再到人们的味蕾的感知,其中每一步都注满着勤劳的农人们的劳动智慧和汗水章印,这也难怪古人吟诗——溪头流水饭胡麻,曾折琼林第一花。欲识道人藏密处,一壶天地小于瓜。这恐怕就是瓜教会人类的一种无物无我,浑然天成生活之禅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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