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王之死

◆胥加山

西乡是里下河地区典型的水乡，河塘沟渠，星罗密布，河连塘，塘通沟，沟系渠，渠融河，天然水泽之乡，丰富的水产资源，自然成就了一代代鱼王的诞生。

王格舍上的王鱼王是西乡屈指可数的一代鱼王，他对捕、钓、网、叉、摸……几乎与鱼相关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王鱼王10岁跟随父亲身后学习捕鱼的技艺，天赋乍现。父亲跟随一条蟒蛇河里的大黑鱼半月有余，大黑鱼随着蟒蛇河的波浪忽沉忽浮，父亲执叉，投掷，总是落空，大黑鱼面对投掷而来锋利的鱼叉，毫无恐惧，一摆尾，波浪里长长的黑影，时隐时现。父亲和大黑鱼较劲，败下阵来，一脸懊恼。叉鱼不成，改成丝网，或罾或簖，一次次，大黑鱼总能躲过长长的丝网缠身罾罩簖拦……父亲被大黑鱼折磨得心灰意冷，感叹一句，大黑鱼已成精！

父亲放弃追捕大黑鱼，小小年纪的王鱼王心倒不甘。扯根母亲用的秧根绳，绑上用长铁钉央求村上的老铁匠弯成的一枚大鱼钩，青青粗粗的长竹竿悬挂在铁钉鱼钩上的大青蛙痛苦地挣扎扭动着……父亲曾追捕的大黑鱼，领着一群小鱼苗，在一丛芦苇荡的水域，还是被王鱼王跟踪上了，成精的大黑鱼，自然没把一个孩子的钓技放在眼里，藏钩的青蛙惊扰乌鱼苗，大黑鱼摆尾一拍，青蛙肚成稀巴烂，王鱼王不急不恼，耐心地用青蛙与大黑鱼母子周旋，半小时，一小时，王鱼王眼涩了，腰酸了，膀疼了，可大黑鱼完全没有咬钩的意向。眼看着大黑鱼沉浮自如，母子嬉戏，王鱼王被激怒了，他采用一种残暴的钓法以激怒大黑鱼——青青的竹竿拍打着乌鱼苗群，水花四溅，鱼尸漂白……一阵残暴的肆虐，遍布鱼尸的河面看似平静，黑鱼精失子之痛翻江倒海，王鱼王再次把藏有铁钉钩的青蛙沉于鱼尸之下，一抹黑影，像剑刺，像闪电，冲向青蛙……

王鱼王拖着足有20斤重的大黑鱼，气喘吁吁出现在父亲的面前，父亲傻眼了，惊呼左邻右舍……王鱼王10岁一钓成名，鱼王之冠，名副其实。

成人后的王鱼王，依然捕鱼为业，尽管他捕钓叉网过的鱼块头早超过了那尾黑鱼精，但人们提起那尾黑鱼精，王鱼王闭口不提，好像一位风烛残年的勇士不提当年勇。

随着工业化渗入西乡，王鱼王可捕的鱼越来越少，甚至一段时间，他偶尔捕到的鱼，浑身散发着农药味，连鱼刺也曲张成弧……

青山绿山就是金山银山。化工厂整体搬迁了，河道整治，河长制建立，清凌凌的蟒蛇河水又浩浩荡荡奔海而去，千罾万簖重新粉墨登场……

已息业多年的王鱼王，看到蟒蛇河畔的垂钓者，心头痒痒。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王鱼王撑一叶扁舟，撒网于蟒蛇河碧波之上……

正当王鱼王庆幸蟒蛇河又可捕鱼时，舟遇一水泥船，船体马达轰鸣，近前，一人船头执着铁圈网在捞河面上白花花的鱼，一人船尾掌行船速。一时间王鱼王还以为蟒蛇河里的鱼患病，可细瞧才发现，那铁圈网连着一根长长的电线，只要铁圈一触及河水，河面上片刻翻飞起一片刺眼的银白，大的小的，甚至指尖大的也不例外，鱼儿们，清一色颤抖着，怒睁着猩红的眼……

第一次亲历电捕鱼的场面，王鱼王傻眼了，这样的捕鱼方式，不是要让鱼绝后吗？一连几天，王鱼王茶不饮，饭不香，夜难眠……甚至眼前恍惚起那尾10岁钓的黑鱼精……

月黑风高之夜，王鱼王的小舟一靠近电力捕鱼船，他一跃而起上前夺抢铁圈网，推搡中，王鱼王随着夺下的铁圈网跌落到蟒蛇河水里……咚！王鱼王伴随着河面上继续泛起白色的银光，抽搐几下，直挺挺起来……

马达息了，月亮出来了，蟒蛇河水平静地轻抚着王鱼王，向东，向东，向着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