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雅月
春生夏长。夏季是草木生长旺盛的季节,天气愈热,万物愈加生机盎然。在里下河乡村的庭前屋后,这种蓬勃的生命力达到了高潮,所有饱满的、热烈的绿叶铺张开来,形成一张绿色的地毯,每片叶子鲜翠得几乎要溢出来,南瓜叶独占一方领地,风情万种。
在一片重峦叠嶂的翠绿之间,星罗棋布地点缀着一圈或一点金黄色,圈黄是盛开的南瓜花,点黄是含苞刚裂口的花骨朵,像一支支蘸满黄漆的毛笔,随时准备着在绿毯上绘画出新的图案……这便是里下河乡村人家院前屋后的南瓜地。院前屋后不比广袤的庄稼地,少了如膏腴的土壤,少了通风视野的开阔,相反多了建屋铺路时落下的细砖石子,勤劳的农家主妇总能用她们的智慧去创造南瓜地。一次次挖土,一次次弯腰拾起碎砖石子,早晚洒水施肥……原本硬结供孩子玩耍的院地没几天变得松软、肥沃。几株南瓜秧苗清明前后栽下,瓜秧随着春风雨露乃至农家妇女的精心照料,一周、一月,藤扩张、叶铺开,颈缠绕……于是,院前屋后有了南瓜地。一块、一片,院大的满园南瓜叶不亚于夏日荷塘亭亭玉立,院小的有意把瓜藤向厨房、猪圈的顶上牵藤铺叶,因而农家南瓜地形状各异,或方形,或圆形,或立体……什么才是“标准”的南瓜地?只要瓜秧长大,瓜叶硕大,瓜藤千丝万缕,结出圆乎乎胖墩墩的大南瓜,让农家主妇摘瓜喜悦,就是标准的南瓜地,无须探寻,无须印证,地上南瓜叶在婆娑,屋顶上南瓜叶在远眺,树干上南瓜叶在摇曳,这些叶给出了无言的回答。
进入7月,南瓜叶铺天盖地恣意生长,南瓜花谢了,结出的小南瓜,一层洁白的茸毛涂满全身,凋谢残留的花瓣缀于瓜蒂,像婴儿的肚脐眼可爱;每一只南瓜躲在葱茏的瓜叶下开始吸足藤叶输送的养分,长个、膨胀,像羞于见生人的乡村女孩子养在深闺人未识,一门心思细数着自己情窦初开的喜悦……
初夏的风一起,满园的南瓜叶欢腾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一片叶倒向另片叶,摩挲着,亲昵着,挤挤挨挨,互相推搡着涌向一边,再兴奋地奔涌回来,沙沙声响,此起彼伏,像叶子们在欢笑。雏鸡小鹅赶趟儿过来趁欢,穿行于瓜叶下,或游戏,或捉虫,或乘凉,或发呆听瓜叶在歌唱……
满眼南瓜叶,是晨起养眼的好去处。农家主妇喜欢在清晨或黄昏到瓜地里走一走,拨开这丛叶,整整那段藤,发现一只愣头青的还没长熟的青色南瓜,便是一喜,瞧瞧那边还并排躺着两只孪生兄弟般的南瓜,又是一喜;或在瓜地边站住,双手背在身后,凝视着瓜地:目光温柔,似长辈在欣赏后辈。这份自豪与满足无关乎结瓜的大小多少,眼前的瓜园如同自己的孩子,怎么瞅都顺眼。当然,只看看是不行的,瞅见那一丛叶太茂盛了,那一根藤疯长了,一定要打去多余的叶,阻止那根耗费营养和精力过度蔓延的藤,若不阻止,藤叶就忘了自身职责所在,南瓜正在长身子,需要阳光、需要通风,需要藤叶提供充足的水分和养分……
童年乡村的夏天,母亲起床第一件事,习惯到院前屋后的南瓜地里走一走,顺手带把小铲锹,能铲草,能挖土块压瓜藤,也能割断疯长的藤叶。母亲在南瓜园里劳作,时常自言自语,这些瓜叶藤蔓多像一家子,全都围着只只南瓜宝贝转……母亲自语的神态,如把我们搂在了怀里亲昵……
今年7月的一个周日,我和一群人去西乡名胜村采风,村里人家院前屋后猪圈上长势茂盛的南瓜叶吸引了我的注意,儿时夏天母亲在南瓜地里的喜悦背影又在眼前闪现……
采风结束,日头西下,夏风停息,那些院前屋后猪圈上的南瓜叶好像仍旧在摇摆推搡,请不要大惊小怪,整日与蔬菜庄稼打交道的西乡人知道,那是自下而上的生长能量,正分秒必争汇聚到南瓜体内,因为留给藤叶的时间不多了,它们要把全部的营养像母爱无私地输送给一只只南瓜,直至南瓜长到足够大的个,足够胖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