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二叔为我们送来一蛇皮口袋的菜瓜,送人,早晚做炝菜瓜咸,一周后,还剩下小半袋菜瓜。爱人珍惜老人特意送来的情义,舍不得剩下的菜瓜烂掉,并萌生腌瓜子的念头,可她哪里腌过瓜子?这活儿唯有我来干,我一边腌着瓜子,一边被洗瓜、剖瓜、刮瓤、擦盐……拖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盐都西乡引种棉花,勤劳的西乡人创新耕种方式,棉田里套种植起西瓜、香瓜、酥瓜、菜瓜……棉田里大面积套种西瓜的人家,多般是增加收入,诚然这也要看老天的脸色,若是遇到发水的年辰,不但西瓜卖不出钱,还赔收拾。倒是那些有着棉花田里套种瓜纯粹为解孩子馋的人家,往往赢得棉田瓜花双丰收。
西乡人对待庄稼地懂得适可而止,明白棉田里谁主谁副,因而有智慧的农家主妇在棉田里更喜欢套种半垄西瓜、几十棵香瓜、十几棵酥瓜和几垄菜瓜。种半垄西瓜,孩子解馋够了,即使遇到雨季,西瓜烂在地里也不可惜;种香瓜和酥瓜,大人孩子盛夏早晚凉在棉田里捉虫打老叶公枝摸碎牙,一时饿了渴了,弯腰摘起一只滚圆香喷喷的香瓜或小臂长青翠的酥瓜,擦擦食之,便可解渴充饥;种几垄菜瓜,那是为整个盛夏和初秋早晚餐提供炝月牙儿菜和腌瓜子而准备的。
菜瓜在棉田里像一群泼皮的孩子,不受少光和通风不畅的影响,它们和棉花株赛着长势,形成棉田上下两层葱茏,地上葱茏中,轻轻一拨藤叶,发现这儿躺着一条膀子长青皮条纹菜瓜在做拉伸笔直,那儿横着一条菜瓜在做瑜伽弯曲,瓜挨着瓜,身姿各异的菜瓜如憨厚的乡村孩子,心无所求,一味地吸足养分疯长着个头……早上吃炝菜瓜咸、中午吃菜瓜段汤、晚上吃炝菜瓜月牙儿菜,日日吃,整夏食,一家人之口始终阻止不了菜瓜放慢成长的速度。于是,腌瓜子成了西乡孩子秋学期开学前半月必修的农活。
父母趁早凉从棉田里摘下一条条菜瓜,一担担挑到庭院,孩子还在贪做夏晨微凉的梦,被父母的唤醒——菜瓜摘回来了,早点起来,把这些瓜腌瓜子!……
孩子揉揉惺忪的睡眼,不见父母的踪影,知道父母去了棉田清理菜瓜藤了;只见满天井上百条菜瓜堆成的瓜山,明白上午的活儿不轻。孩子喊醒弟弟妹妹做帮手,抬出家中的澡桶,妹妹把一条条瓜拾进澡桶,弟弟去厨房里拿出菜刀和调羹,哥哥打起了井水……一上午三个孩子,分工有序,妹妹给菜瓜洗澡,弟弟取瓤,哥哥负责剖瓜和给瓜片擦盐净身,剖瓜和给瓜片擦盐是个技术活,瓜剖对称为后续取瓤节省时间,给瓜片擦盐,擦少了瓜肉会生霉点易烂,擦多了,浪费盐不说,日后瓜子苦咸难以入口,哥哥最大,难活、技术活、多做活首当其冲。或许妹妹给菜瓜洗澡久了,有了厌烦情绪想偷懒,哥哥给她打气;弟弟用调羹刮瓜瓤,手指酸了,明显慢了速度,哥哥给他鼓劲;其实弟弟妹妹哪里知道,哥哥剖瓜手指早被划出道道血痕,再经盐一次次刺激着,疼痛着……兄妹三人一上午的忙活,粗盐擦过的菜瓜片堆满了一大缸,哥哥看到妹妹的刘海被汗水粘住了,弟弟手指弯曲一时难以伸直,哥哥上前理理妹妹的刘海,拉拉弟弟的手指……一大缸腌瓜子活儿干完,兄妹三又抬来一块大石头,擦净,压在缸上,这才舒口气。中午,父母归来没见菜瓜身影,看到缸口上新压的石块,朝三个孩子投去赞许的微笑!
菜瓜片被盐紧起了身,一两个小时,缸里渗出小半缸盐卤水,趁着父母午休的当儿,三个孩子又忙碌开了,铺开芦柴帘子,搬开缸口的石块,原本精气神十足的菜瓜,经盐一净身,石块一压,片片变得柔软起来,菜瓜片被三个孩子整齐地铺在芦柴帘子上,像一排排一行行写满粗粗“1”字的纸张,享受着太阳的暴晒……
一天,两天,一周,半月,菜瓜片一缩再缩,青翠的瓜皮和洁白的瓜肉慢慢转色为浅绿、微黄、直至焦黄……
秋学期来临,原本堆成山的菜瓜,经过盐擦、卤泡、暴晒,变成一篮金黄筋道的腌瓜子,隐约附在瓜子上的盐花闪耀着白皑皑日月光华……
一篮的腌瓜子将陪伴一家人从秋走到冬来到春,取一两片腌瓜子,切成丁,水一泡,捞起,撒点酱油,拍颗蒜瓣,洒几点菜籽油,滴几滴醋,拌少许糖,就是喝粥吃饭下酒的小菜,夹两三丁腌瓜子入口,嚼着清脆,润着酸甜咸,片刻,菜瓜原始瓜田里的清香在唇齿间还过魂来,令味蕾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