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胥雅月的头像

胥雅月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9/16
分享

麦稻两季

 

里下河平原地处中国南北方交界处,北方最南,南方最北,特殊的地理经纬,四季分明,造就了里下河平原初夏收麦,收完麦子忙插秧;深秋割稻,稻子归仓种麦忙。麦稻两季是里下河地区西乡农田每年轮番上演的剧目。麦地、稻田搭起了西乡人每年展现劳动之美的舞台。

麦地、稻田,每次用笔写下这两个名词,笔尖片刻便停留在白纸上,双目锁定两词,刹那,麦地、稻田的场面感便在纸上洇开,随着洇开画面的延展,麦地或稻田深处便凸起一排排错落有致青砖黛瓦房屋的里下河的村庄,连同一条条田埂沟渠河浜把麦地或稻田间隔得方方正正中规中矩,田埂沟渠河浜边上长着茂盛的巴连根草或茂盛或稀疏的芦苇,映衬着娇艳的野喇叭花,像锦缎若隐若现在麦地或稻田边,远观如流苏,近观似号角……

里下河地区盐都西乡人管村子叫庄或舍或堡或伙或巷,管自己叫庄稼人,无形之中就表明了自己跟庄稼地有着隔断不离的血缘关系。种庄稼地让村上人有着如城市人有着工作的职业,尽管他们不如城里的上班人有着双休、法定假日,但一年四季,他们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看似身体疲劳,但他们享受着农闲时每个特定的如“春节”给自己放更多假日的休闲来放松心情,是城里人过往而不及。一旦遇到夏秋抢收快种双忙季节,起早贪晚,披星戴月扎根于庄稼地,说是扎根庄稼地,实则是扎根于麦地或稻田,麦子稻子是人类生命延续的代名词,谁也离不开其中之一,从古至今稻麦连着人类的胃,连着“民以食为天”的朴素的真理,连着西乡庄稼人一年四季的日子……

春天,当西乡人扛着钉耙大锹或担担走向田野的时候,就已经在整个冬天酝酿了充足的情绪,天还没上冻时,他们将猪粪、农家肥,一担担一桶桶送到自家地里,地里的猪粪堆整齐有序,像布阵一样,拉着架势。

“春节”这个春天最隆重的节日,跟庄稼地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春节前后是立春,接下来的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这些春天标志性的节气一个跟着一个来到跟前。天气也跟着节气的脚步一天天地转暖。出了正月,土地开化了,西乡人种地的欲望便开始跃跃欲试。嘴里念着“人勤春来早”“春耕深一寸,可顶一遍粪”“春耕不肯忙,入秋脸饿黄”的农谚去理墒,清理地里的杂草,春播之前的农事每天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春风浩荡,漫过庄稼地,麦子长势一天强于一天,西乡人的身影在风里活灵活现,泼洒农家粪水歪起的腰身,像古希腊掷铁饼的雕塑一般优美,每一个泼洒动作的完成都是一气呵成,粪水泼洒得不落下一株麦苗,人弓腰,挥臂,粪水随着舀皿腾空,如雨滴分散落下,不偏心,不袒护,每一个动作的完成都是一个庄严的仪式,充满了对庄稼地的虔诚……

春天是个恋爱的季节,大地在春风的叫唤下,渐渐苏醒,植物们也从冬眠的梦里回到现实,万物生发,植物和动物们春心萌动,鸟儿唱着歌,桃花在庭前院后妖娆地绚烂,梨花开在河浜上云朵一样飘缈……所有爱情的种子都在日复一日地播洒着。春播作为一场爱的盛宴,承载着西乡人对土地的一脉深情。打春的号子唤醒了仍沉浸在过年氛围中的如梦初醒西乡人,一家家主妇热切地播下的南瓜、冬瓜、西瓜、黄瓜的种子,籽粒饱满,同时也播种下了番茄、丝瓜、长豆荚的种子……种子揣着西乡农家主妇的梦,植入土地,带着使命,甘于黑暗,吮吸着土地的水和养分,膨胀瘦小的躯体,等待黑暗过后的黎明到来……“谷雨前后,种瓜种豆”大块的地种完了,边边角角的地也都种上了。忙了一春的西乡人刚坐下喘口气,眨眼春天就过去了,

接着,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像预演好似的相继登场。“过了芒种不可强种!”,春播拉上了帷幕,麦苗比赛着拔节,麦地作为主角盛装亮相,油菜花甘愿担当配角。千万株麦苗叶护卫着叶,茎助威着茎,天天凯歌,欢呼着疯长,春风少了狂放,春雨少了标榜,南瓜冬瓜西瓜比赛着看谁的藤蔓占领疆土之多,黄瓜、豆角、丝瓜暗地里较劲着藤蔓攀爬的高度……所有在春天的生长的植物都在梳理着自己的长发,比谁的长发已披肩,比谁的长发已达腰际,同时也不忘暗自编织自己夏的花衣裳……大地穿上只此青绿的裙裾,野花烂漫,荠菜在麦地里招摇身姿,野喇叭在向阳的渠道边河浜上迎风妩媚……麦田里除草的西乡少妇按奈不住蠢蠢欲动爱美的少女之心,奔过去,掐一朵原野上的风情地戴上鬓角,理墒的男人捕捉到这一幕,眼睛笑成一道线,心生力量,往掌心里吐口唾沫,手上理墒的洋锹把墒沟里细土扬得更高,更欢……杂草除了,麦苗少了争抢养分的竞争者;墒理了,忽一夜充足的春雨,麦苗喝饱了,多余的春雨有了流淌的去处。一场连夜的春雨过后,有经验的老农叮嘱年轻的后生,此时追肥正当时,于是一家家一户户,年轻的后生比赛着把自己猪圈里、茅缸的农家肥一担担挑向自家的田地,地里的麦苗刚滋润过春雨的恩泽,又陡降营养大餐,真乃天上掉馅饼,麦苗像青春期的孩子,面对春雨的滋润和农家肥的补给,来者不拒,贪婪地吸收着,蓄结着,拔节、灌浆……每一处麦田呈现着水灵灵绿茵茵的现实流……

刈麦、脱粒、扬场、晒干、颗粒归仓,麦地完成了丰收的使命,地里的西乡人还没作片刻的立正稍息,白花花的麦茬地已耙好,秧池田里的秧苗已有小腿肚高,焦急地等着西乡人拔秧移栽到更广阔的麦茬地。抽水机夜以继日向麦茬地上水,白鹭、燕子、麻雀,鹌鹑,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鸟儿盘旋在上了水的麦茬地上空,一旦发现水田里探出头来的蚯蚓、泥鳅、昆虫,它们迫不及待俯冲而下,享受着这天然的美味……

是谁嘹唱起栽秧的号子,伴着这号子,男人们趁着早起的朝霞担起挑秧的担子,女人们拉起了秧根绳。一两天功夫,原本白花花的麦茬地,变成翠绿一片,新移栽的秧苗像水土不服,棵棵病恹恹,卷叶瘦,白肥绿瘦是此刻秧田真实的写照,可三五天一过,秧苗适应了新环境,还过神来,眨眼绿肥白瘦占了上风。夏至来临,昼长夜短,雨多了,气温天天攀升,秧苗窜成老高,一下子成了庄稼地的主角,西乡人站在齐腰深的秧田里拔稗草(一种和稻秧争抢养分的野草),一猫腰就被庄稼淹没了,西乡人拔了一把稗草要么甩到田埂上让其自身枯死,要么打个结,一脚踩到稻秧根部,让其吐出偷吃的养分或化作肥料滋补稻秧。拔草过后不久,泼浇时节接踵而来,一家家一户户,手提水桶,把农家肥与水稀释,均匀泼洒在秧苗叶上,那挥舞的动作,把带养分如雨珠的粪水均匀洒在每株秧苗的每一片叶子上。株株秧苗吮吸着西乡人额外给予的营养,不负众望,株株亭亭玉立欲与人试比高。伏天暑气上升,一株株稻秧在烈日下,越晒越喜,偶尔台风侵袭,因西乡人及时的营养补给,它们强壮的躯体抵御了台风的突然侵袭,台风过后,一株株稻子挺直了腰板笑了,西乡人嘴更笑成了月牙儿……

一觉醒来,秋天真的到了。立秋、处暑、白露……秋天的节气带着秋的气息转眼就到了跟前,走进稻田,搁田,是当务之急,昨天还在贪婪吸收水分的株株稻子,一入秋,就像突然发狠心戒酒的人滴酒不沾,一家家一户户的西乡男人,扛着铁锹理墒放水,一株株稻秧像哺乳期的女人含羞地低下沉甸甸的稻穗,稻田像脱掉了鲜艳的青春装,换上了渐黄的运动服,那丰乳肥臀的稻穗株株呈现,它们带着丰收的欲望含羞地阔步迈向即将到来的庆典,西乡人在家磨刀霍霍、打着草腰子迎合着丰收庆典的到来。

稻田渴望颗粒归仓的的眼神富含挑逗又充满喜气,西乡人陶醉着却不敢怠慢,生怕偶来的一场绵绵秋雨打扰他们早已预定好了的庆典,挥镰收割的阵势比春播还浩大,“春种一粟,秋收万颗籽”,一亩又一亩的杂交稻、粳稻、糯稻含羞着袒露着将饱满低垂的稻穗骄傲地呈现在辛勤付出的西乡人的眼前,每一株稻子像一位待嫁的新娘,西乡人不辜负每一株稻子孕育的丰收,他们的心被即将收获丰收的幸福撞击着,刺激着,劳动的身影显得更加勤快又富含喜悦,披星戴月也掩藏不了他们内心为丰收而歌的歌声……

过了秋分,寒露和霜降跟着到来,饱满成熟的稻子急着要归仓,西乡人心里更急。每天顶着烈烈的秋阳,冒着不甘退去的暑气,西乡人挥汗如雨地在田野收割。割倒株株稻子,捆成把,一担担挑向临水田边的水泥船上,运向打谷场。此时人和天比赛着,比赛着雨天到来的速度,比赛着日照的速度,滚笼二十四时歇人不歇机,捆捆稻把,经滚笼一脱粒,稻子脱离了母体,一堆堆像小山拢在打谷场上,失去稻粒的稻草无欲无求像完成了使命按部就班被西乡人堆成草垛。扬场的号子在秋高气爽的天空中伴随着扬起的稻子的上下飞扬。经过几天秋阳的日晒,一家家一户户丈量着自家稻子的小山,估算着亩产,接下来是西乡男人挑箩担筐比着谁的力气大的高光时刻,写着“勇”字笆斗的男人一担挑起足够一百五十斤晒干稻子的笆斗,一马当先朝家的方向晃晃悠悠迈着方步走去,印有“荣”字箩筐的男人不甘落后,每只箩筐足载百斤稻子,摇摇晃晃上路了……每一个西乡男人担在肩的何止是稻子,担子的两头,一头是满载的丰收,一头是沉甸甸辛勤付出赢得的喜悦……

稻子颗粒归仓了,秋雨不约而至,带着微凉的风,均匀飘洒在新收的稻茬地,不远处耙土机冒雨在稻茬地上卖力地破着土,像一位有经验的老农在传播着声响,稻子归仓,该种麦了!已耙好的麦茬地,已有戴着斗笠,身披白色塑料纸的西乡人,身前挂着装满麦种的水桶,一步一把播撒着麦种……

从一粒麦一棵秧到一片麦地一顷稻田,麦子走过了冬、春、夏,稻子走过春、夏、秋各自不同的三季,而西乡人陪着麦稻却走过每一年的四季,留给自己的只是稍作片刻消闲的冬季时光,然而对于真正熟稔农事的西乡人,整个冬季也不敢全部消闲,虽然昆虫、青蛙、蚯蚓等冬眠牵引着土地、种子冬眠,熟稔农事的西乡人却始终清醒,一刻也不让自己处于如土地样的冬眠状态,因为他们的心中始终保持着对种子和农事的牵挂,在整个冬季,他们要盘算着来年开春的稻种是否粒粒饱满,入冬的麦地何时该理墒、追肥、除草……整个冬季夜长日短,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心中有心事,冬季只是眨眼的功夫……

麦子刈了,稻子归仓了,麦种在冬天的庄稼地里发芽冒苗了,来年的稻种已悬挂在房梁上,里下河地区一年的光阴就这样过去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里下河的西乡人一辈子靠着麦稻两季交替种植着,生活着,于不知不觉中一代人更替着一代人,像地里的麦稻循环交替,一茬一茬地播种、出生、发芽、成长、成熟、收割,麦抢稻收,人来人往。这是麦稻的轮回,也是麦稻交替生命的走向和延续,更是里下河西乡人农耕文明朴素的亘古不止的代代相传生命的轮回……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