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二十四节气中,受父亲的影响,我常把清明当作一本线装书来默读。
父亲对清明怀有虔诚的心态,自小我耳闻目濡。清明前几天,父亲抛开手中的一切农活,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因清明临近消失殆尽,说话也变得沉默寡言,偶尔吩咐我们办事,也是低声细语;父亲抛下手中的农活,可手脚更加忙碌起来,那把开春还没用过的大锹,被父亲磨得像在精雕一件工艺品,因为他要用此锹为祖父母、曾祖父母挖土填坟,磨得光亮的锹,一时还没被父亲扛去填坟,他会在锹口上涂上一层桐油,尔后用一张红纸把锹连着木质的锹柄包扎好;一把如新月的镰刀,也被父亲磨得如锹一样郑重,因为镰刀要割去世亲人的坟茔上的荒草,让坟茔在春天里长出一片葱笼……父亲忙完填坟必备的工具,又帮着母亲忙起填坟的祭品,一锅锅洁白的米饼,我们只有望梅止渴的份;红烛、宝塔香、鞭炮的摆放,容不得我们插手,唯一我们能做的,也必须做的,就是折纸钱,折纸钱时父亲要求极严,不容我们说半句玩笑话或嬉戏片刻,用父亲的话说,这是阴间人用的钱,是神圣而肃穆的。虽说我们私下里说父亲迷信,但从不敢当面父亲说半句,因为小弟有一次在折纸钱时,重复了老师说的话,说这是迷信活动,当场小弟就受到父亲扬来的一巴掌,小弟可是爸爸眼中最疼爱的人,吓得我们从此折纸钱再不敢乱说话。后来从母亲的口中得知,父亲之所以不允许我们说清明的系列活动是迷信,因为在父亲的眼中,说清明是迷信活动那是对去世的人极大的侮辱,后来,了解父亲的身世,才读懂父亲那颗对清明虔诚的心,父亲三岁丧父,祖母随后改嫁,他从小就是曾祖母带大,曾祖母去世后,已是年老的祖母在改嫁后的人家,养子女无人接收她养老,父亲含泪又把祖母带回家,为她养老送终,其中一把辛酸泪,只有父亲知其味……
清明填坟的祭品一切准备就绪,父亲撑来一页扁舟,喊上全家人,搬上祭品、填坟的农具,亲自执篙,扁舟在父亲用力执篙下,驶下那座四面环水葬有曾祖父母、祖父母的小土堆岛屿……
清明填坟是父亲一手而做的,在修葺每一座坟茔时,父亲总是叫住大哥,告诉他,这土中葬的是谁,我们几个小的只有帮帮母亲端上一盘盘祭品。修葺到曾祖母的坟茔,父亲总是向个孩子当着我们的面痛哭一阵,撩得我们和父亲一样悲伤起来。
填坟结束,父亲便带领全家进行祭拜仪式,首先是他祷告几句,告诉地下的人,他的子女是如何的孝顺和争气,请他们放心,他会带领全家人把日子越过越好……烧纸钱、挨个坟茔磕头,这是我们的事,父亲和母亲总是在一旁看着,到纸钱焚烧尽,他们磕三响头,就算清明祭拜结束。
回家的水路,往往撑舟的是大哥,而此时的父亲像似极度劳累,他总是重复着一句话,对大哥,也对我们,等我和你妈百老归天,你们就把我们葬于此,四面环水,春有草绿花香,夏有蛙鼓虫鸣,还有家人疼爱,这是多美的地方呀……
有几年,我因在外读书,没能参加父亲清明填坟祭拜的仪式,心中很是失落,就在清明节选择逛书店,以填补心中的空虚,无意中在一家书店发现一排排线装书,古色古香,书中的文字,竖式繁体,很有一种寻古的味道。捧回一本本线装书,我自然想到了故乡的清明,联想到父亲对清明的心态……
参加工作后,我年年清明赶回老家陪父亲举行填坟祭拜仪式,同时我也带着我的家人,还有那几本线装书,在清明的风清月如钩的夜晚,用故乡的方言默读,让我的心灵盈满故乡盘结的根,亲情的感恩和一代代传承的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