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青 黄豆黄
※胥加山
入秋,八旬有三的二叔兴致勃勃从乡下为我家送来一蛇皮口袋荚荚饱满的青豆,不稍作歇歇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说是没过几天,大青豆成熟了黄豆,急等着收呢!
面对火急火燎的二叔送来的大青豆,我一时不知如何说好!
对大青豆长成黄豆的短暂时间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大青豆吃的只是两周半月的时间,稍不留神,青豆变老成黄豆,便失去了大青豆独特的鲜味。
一蛇皮口袋的大青豆分成小袋,送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于是一家家灶台上便飘散起三色点缀的青豆红辣椒丁炒五花肉丁、青豆煮碎咸菜、青豆炒丝瓜的缕缕清香,就着一两二两的白酒,青豆耐嚼,醇香有味,把秋日原本平常的时日拉得如祖母所捻的线又细又长……
不难想象,一早二叔踩着一地的露水,用镰刀割下一棵棵青豆稞,此时秋风在招摇,招摇得青绿的稻田在歌唱,而豆稞茂叶间攒聚起的一簇簇饱满的豆荚亟待着主人的收割,它们想把入秋的第一道鲜奉献给味蕾。豆稞割下来成捆扛回家,采摘豆荚,一只只,一把把经手采摘,尽管二叔想象着年轻时,新采摘下来的青豆荚倒入大锅中清水一煮撒入盐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边剥壳边吃,豆子绵软,自带泥土的清香,可这日子属于过去,当下要紧的是采摘完豆荚送进城让侄儿侄孙们尝鲜……
其实,我知道,在二叔这样干了一辈子农活的农人心中,他们始终有着把青豆当做点心的心事,青豆只是过路客,真正的主角还是青豆长成了黄豆。
如果说大青豆是愣头青,那长成的黄豆则如成人阅人无数,城府俱深。黄豆同样是连秆带叶收回家,将黄豆稞均匀地摊在天井里马路边曝晒两三个时日。一摇,黄豆荚里的黄豆像一个个调皮的孩子着急着要逃离母亲唠叨的樊笼,就着连枷翻拍捶打,一个个圆乎乎胖小子金黄的豆子便笑着跳出了豆荚,那蹦跳的动作,有点迫不及待……
用小叉子挑去枯黄的豆稞豆荚,天井里马路边便露出一层密密麻麻如珠似玉的黄豆,经过簸箕簸去空豆荚,筛子筛去泥沙,黄豆像成千上万个孪生兄弟弟妹呈现在眼前,看得人眼花缭乱,心生欢喜!
新收下的黄豆可经水泡软用石磨磨成洁白的豆浆,那种豆浆的浓香沁人心脾,这是黄豆从固体到液体的嬗变,热一碗,配上刚出热油锅的油条,直吃得滚圆了肚皮不罢休!若是点一些老酸浆在豆浆中,奇迹诞生了,原本液体的豆浆像遇到了某种魔力慢慢凝结成小块小块的固体,像一朵朵盛开的乳白的水莲花,一个新名词诞生——豆腐花,豆腐花舀倒在青花瓷碗里,缀着麻油、香菜、虾皮、榨菜丁……顺滑是豆腐花在舌尖上玩杂技,香软是唇齿间流连的律动……
黄豆一旦炸成了油,便摇身一变成了皇家贵族,豆油的浓香妙不可言,豆油煲鱼汤鸡汤所迸发出的乳白还原了豆浆母体的本色。
至于黄豆制作豆腐、卜页、茶干等衍生食材,一日三餐,一年四季,谁能忘却?谁愿舍弃?因为黄豆黄里蕴藏着浓浓的烟火气,上至豪华酒肆,下达民间灶台,黄豆乃至它演变而来的食材始终拥有味道江湖的一席之地,谁也撼动不了,这是大众的推选,有着厚重的基础。
青豆做菜稍纵即逝,食的是时令,吃的是平常,尝的是够鲜;黄豆衍生开来的食材花样翻新,豆可煮可炸,皆是下酒好小菜,给原本寻常人家寡淡的日子增添一份活色生香。豆可榨油,助推大厨技艺受食客膜拜;可磨豆浆,喝畅了街头巷尾平民的心怀;可制作豆腐、卜页、茶干繁衍出餐桌上的盛宴……
可有谁知道,一颗黄豆在土地里发芽、破土成苗,在日光下、在月光中,经历怎样的千锤百炼才成就入秋的青豆青、黄豆黄,乃至七十二变至千家万户平常人间的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