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藕

胥雅月

时令立冬，西乡荷塘里的枯荷脆弱得承载不了久飞累了小鸟停栖的双翅，即使下起了一场不疾不徐的雨，也难寻“留得枯荷听雨声”清韵，再翻看手机里留存的帧桢盛夏所拍的满塘繁华艳丽的相片，萧条落寞的初冬荷塘多少给人留下失落之感。失落仅属于多愁善感的文人，而对于里下河平原的农人此刻却盈满着喜悦和欢畅，因为沉浸在枯荷之下的节藕正等着人们入塘采挖，节藕采挖回来卖了不但可以贴补家用，还能一解家人乏味的味蕾。

诚然，初冬的荷塘透着寒意，采挖藕是一件辛苦活儿，但一想到一根根如腿长浑圆的节藕采上岸，洗净挑回家，采藕人浑身像刚喝完白酒透着热量，不怕冷的防水皮裤也不穿，赤脚先适应一下水温，接着便兴高采烈踩入荷塘深处弓腰采挖起藕来；患有关节痛的穿着皮裤，涉水小心翼翼，生怕脚上的连体裤靴踩断了节藕……采挖藕是大人们的事情，孩子们沾不上边，即使孩子有满腔热情也想下塘采挖藕，可塘水深度超过了孩子大半身高，再弓腰，孩子会没头端淹没在浑浊的塘水中。不过孩子也不闲着，接过大人采挖上来的节藕，一根根洗净摆放整齐……孩子们力所能及参与大人们采挖藕的劳作，父母也难以拒绝孩子想吃糯米藕的欲望……

一天两天三天采挖节藕，节藕像小山堆满了天井，大人们或撑船把节藕运到镇上批发给菜市场，或唤来小贩登门收购，孩子们见着天井里的节藕越来越少，着急起来，不停地催促母亲，何时做糯米藕吃？母亲最懂孩子们内心的小伎俩，一边数着孩子父亲卖藕的钞票，一边微笑着答，今晚就做糯米藕！……孩子呼朋唤友吆喝起，我家做糯米藕喽！我家做糯米藕喽！……

冬天日天短，麻雀在老槐树枝丫上叽叽喳喳飞上飞下，太阳一不留神西沉，母亲兑现孩子们的诺言，选了几根粗壮的节藕，吩咐起父亲淘起新碾的糯米，他们脸上一直洋溢着像过节的喜悦，他们喜悦的不仅是孩子们的喜悦，还藏着今年节藕丰收卖上好价钱的喜悦。

节藕里外冲洗干净，新糯米淘洗已晾干，父母配合默契，一个斜切一节节藕作为帽盖，一个往藕孔里灌入糯米，灌灌拍拍藕身，便用筷子戳实，一根藕节灌满戳实了，母亲便取来缝被子的扎针、裹粽子的粽针，连同先前切下的藕节头扎牢复位，以防糯米从藕孔中漏出……

父亲在厨房里忙起了生火，母亲翻出压在箱底的红糖、冰糖、红枣儿……天完全黑了，厨房里氤氲着热气，热气中缭绕起馥郁的糯米藕的香气，此时糯米藕还未能出锅，还需慢火炖上一段时间，让糯米与节藕融为一体，让红糖色、冰糖的甜、枣儿的香甜毫无保留渗入到糯米藕中……

“咕嘟咕嘟”的声响在糯米藕逐渐黏稠的汤汁中不再激越，性子像是被按捺了下来，静心聆听甚至可以数得过来“咕嘟”声，揭开锅盖，甜香扑鼻而来，那一段段糯米藕沉浸在深褐色黏糊糊的汤汁中，用筷一戳，粉烂……

将黏黏糊糊、沉浸在半天一声“咕嘟”声中的糯米藕断从汤汁中轻轻捞起盛盆冷却，尔后切片，摞放在盘中如塔，或切片保持原段，再浇上半勺汤汁，肉红的糯米藕片，瞬时愈发滋润晶亮了起来……搛一片入口，藕片的粉、糯米的糯、糯米藕的软，刹那征服了口感；藕片的清香、糯米的米香、汤汁的甜香，飘忽的枣香，四香汇聚，片刻点燃味蕾的高光……

塘中淤泥之下的藕与稻田里新长糯米及树上的枣儿偶然相遇，经里下河平原女人精心酿融合成的糯米藕，三种植物的精华借助高温在红糖冰糖的催化下升华，升华成一道里下河地区巧夺天工的美味，诠释着水乡的韵致，统领着味道江湖……

糯米藕，百吃不厌，可做菜，里下河平原红白喜事宴席上八碟，占有一席之地；可做孩子的零食，嘴馋，切一段带在上学路上，吃得一路飘香；可当饭，农活忙得来不及回家做饭，带几段到田间地头，一段两段吃完，打起饱嗝，泛起甜香，活儿干得更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