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茨菇
※胥加山
隆冬时节,里下河平原一望无际的空荡辽阔, 唯有河道边白皑皑茫茫一片芦花如云似雪呈现在眼前,不远处一片褐色枯萎的茨菇棵叶覆盖着田地,给原本空旷的原野还原一点生机。
长年累月日光晒黑了母亲的脸,被蓝色的包头布包裹得只剩下呼着白气的鼻孔和浑浊的双眼,眼角皱纹,像新耙的土地一垄垄延伸。母亲扛着钉耙,挑着箩筐,踏上田埂,来到自家二亩茨菇田,只见母亲躬身弯腰,捋去一棵棵枯茨菇茎叶,被霜打过的茨菇叶早已由笔挺的翠绿变成萎靡不振的枯褐色,有气无力伏在地面上,手一捋就是一棵,若不捋去茨菇叶,翻土叶缠钉耙可费事了,别看茨菇叶有气无力,缠起钉耙劲却很大,没有农活经验的人想偷懒,轻视枯萎茨菇叶存在,几钉耙下去,手忙脚乱起来,叶缠耙,有力使不出,这才想起磨刀不误砍柴工的古训,学着他人按部就班先捋去茨菇茎叶。
扒茨菇,一个“扒”字,浓缩了这农活是件苦差事,需钉耙翻土,再用双手扒开泥块捡拾茨菇,扒茨菇多半在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更增加了此农活的辛苦程度。一到扒茨菇的日子,一般人家都带着孩子一起下地干活,虽说孩子怕冷,心里不乐意,但最终还是跟着大人下地。大人一钉耙下去,土一翻,一只只如逗号的茨菇带着泥土的热气裸露出来,孩子有了兴趣,一时忘了寒冷,快乐地捡拾起茨菇来,扯去粘在茨菇上的泥巴,丢进箩筐……孩子捡拾茨菇完全可以替代大人。
很小我就体谅母亲农活的劳累,不用母亲叫唤便跟着她下地扒茨菇,母亲翻土,我捡拾茨菇,母子俩配合默契。有时我生怕大泥块中躲着遗漏的茨菇,总是不放过每一块大泥块,仔细地用手扒着,诚然这样长时间扒泥块,的确发现了不少茨菇,但也增加了十指插入泥块的摩擦和挨冻,母亲夸我心细得像个女孩子,我自顾埋头弓腰扒着茨菇……有时我扒茨菇时间长了,脸冻得酱红,清水鼻涕直淌,手也冻得红肿,母亲心疼,让我学着其他孩子到田埂上歇歇,我执拗着无声地继续扒着茨菇,或许母亲也舍不得我太过于懂事,她有意说,她耙土有点累了,想歇一会儿。母亲带头坐到田埂上,抓起一把茨菇叶理顺,拦腰一扎,再把每根茨菇茎叶撕细,一蓬松,把一团茨菇叶抛向田野上空,微笑着向我招手,山子,歇一会儿,我们踢一会儿毽子后再扒茨菇。说着,母亲像个邻家大姐姐欢快地在田埂上踢起茨菇叶子毽子来,一个二个三个……母亲变着花样踢毽子,左右脚轮番踢,左腿背着右腿踢起花式……我被母亲逗笑了,原来劳作的母亲也深藏着一颗少女心……
母亲踢毽子正欢的当儿,我学着她的样子,用钉耙翻土,不料伤了不少茨菇,一时我自责自己真无用!母亲却没有责怪我,说我还小,力道不够,再说翻茨菇土也有经验,需离茨菇棵根二三十公分处下钉耙,这样就可避免伤到茨菇了……
地里早已没有其他孩子陪着大人捡拾茨菇了,我一直坚持到母亲收工,且帮着母亲把新扒的茨菇装进蛇皮口袋,丢放很轻,生怕断了茨菇尾,母亲看着我所做的一切,不住地点头微笑……一天的劳作结束,母子俩去水渠边洗手,母亲一看到我红肿得像馒头的一双小手,唏嘘起来,一把握住拉进她的棉袄里,可我分明感到母亲皲裂的双手是那么的粗糙,那一刻,母亲心疼我的馒头手掉下了眼泪,我心疼不已着母亲的粗糙多血口的双手……
顶寒风,忍冰冻,一周时间,两亩的茨菇地终于扒完,半船舱的茨菇经水一冲洗,泥巴、水锈清除,一只只肥硕的茨菇清亮起来,母亲喊来了行老板,收茨菇的商家也跨上了船,一箩筐一箩筐洗净的茨菇像刚沐浴的孩子,湿漉漉得清爽诱人,商家一边称秤,一边夸我家茨菇破损的很少,并对行老板说,这家的茨菇收购价要高于其他人家每斤二分钱!母亲笑了,指指同在记茨菇斤重的我对大伙自豪地说,这多出来的二分钱的价钱是我家山子的功劳!母亲宏亮的话语声中盛满了幸福……
多年后,我仍清晰地记得和母亲扒茨菇、卖茨菇的场景——田地无言,劳动有益,茨菇布衣,智慧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