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胥雅月的头像

胥雅月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04/22
分享

《傻子的村庄》


/胥雅月

傻子与村庄密不可分,他如炊烟,犁地的牛,护院的狗,是村庄动态的标识。

傻子是村庄智商形象代言人,隔着距离,前呼后拥的傻子粉丝(孩童),不亚于当下红紫明星粉丝(青年),热情高涨。

曾几何时,村庄里的傻子真多,几乎不存在无傻的庄子,以致于,村庄里最有名气的人,不是村干部、赤脚医生、代课老师、中专生……而是傻子。每个从村庄走出去的人,心中都藏有自己庄上的傻子,对傻子犯傻时的细节,记忆犹新,如数家珍,像胎记不可磨灭。尽管他们进城后,受城市文明的洗礼,一般场合守护着关于村庄傻子的秘密,一旦几个老乡聚在一起,有谁点燃起傻子的话题,他们滔滔不绝地争前恐后着互相弥补各自关于傻子的记忆,宣泄着快感……

在我们里下河地区乡村的方言中,统称傻子为“痴子”,很顺嘴的话,说某村的某痴子痴吃痴喝痴长肉。傻子在村庄对于吓唬小孩子最具有权威性,甚至比警察和鬼还灵验。孩子哭闹,哄不住,吓不止,但孩子妈只要一句,再哭,某某痴子来了!哭声戛然而止。可见傻子对于孩童是何等的威严。

痴爱青就是这样一个具有震慑全村孩童的傻子。爱青一年四季穿着长褂长裤,像似在他穿衣的世界里没有季节更迭;头戴的雷锋帽,帽檐一边贴着耳朵,一边翘着,翘起的被他的头抖动得富有节奏感,一落一升,一升一落,像电影里的七品芝麻官的乌纱帽。爱青头大腿短,远看像只缩颈的肥鹅;或许因头大,五官分布明显不如常人匀称,两眼遥远,眉毛稀疏,紫唇黄牙,一看就是低智面孔。别小看爱青的短腿,他的威慑力全汇聚于此,撵起人来,像两根成了仙的胡萝卜,那步频,惊心动魄。儿时,我上体育课,短跑始终悟不出要领,常被体育老师骂,时常呆呆地想,要是我有一双爱青的胡萝卜腿,多好!

女痴子芝张比较吓人,她终年守着一条路口,像一条忠诚护家的狗,手握泥块,随时吓唬着砸向从路口经过的孩童。芝张一天到晚披头散发,即使偶尔捋一下额头的散发,露出一口的獠牙,吓得我们毛骨悚然。芝张镇守的路口,恰好是我们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尽管我们结伴而行,手握芦柴壮胆,可一看到芝张獠牙一龇,再团结的心,也魂飞魄散,弃芦柴而狂奔。芝张是我们童年的噩梦之一,小学语文课上,我时常痴痴地想,芝张的父母为何给她起了个这样的名字,张芝,反过来读芝张,智障,这不明显预示着她长成一个痴子吗?我把害怕芝张的怨气,怪罪到她父母所起的名字上。

芝张不但与我们孩童有“仇”,与全村人都有“仇”,甚至对村庄的牲畜家禽也有“仇”,她终年不少泥块的手,逢人、鸡鸭鹅、猫狗牛羊,便仍,却永远没仍中过一次。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计划生育像现在的酒驾立法,计划生育最显著的成绩,并非控制住了人口的增长,而是村庄里再没有小傻子的诞生。而爱青、芝张一类的傻子,失去了推陈出新,成了村庄的文物。

曾见过上了年纪的爱青走在庄子中央肉案铺子前的路上,鹅遇之,拍着翅膀让道,狗见之,远距离的狂吠随着脚步的临近,呜咽着耷头摇尾;小孩看见了,小脸脱色,掉头飞奔;大人遇着了,迎上去,递支烟点上,爱青此时比村长更有干部气质,点点头,深沉地一言不发继续巡视他的精神领地……

那时候,各个村庄的傻子,都富有各自的个性,都有各自傻的原因,痴、疯、呆、癫,一应俱全,他们多数是先天性的,他们也有共性,一辈子单身,不过半百而亡。

现在偶尔想起村庄上的傻子,以及他们表现出的傻样儿,无不折射着正常人的内心世界,偏执、脆弱、恐惧、不安、迷茫、徘徊、孤独……很多时候,他们直接主宰着我们敏感的情绪,衰弱的神经,日益扭曲的魂灵,乃至残露于野的处子之身……小时候,很不理解一些生活清苦到绝望或突遭天灾人祸的农妇的哭唱——我的命苦呀!比起爱青芝张痴子们都不如呀!真想活得像他们整天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呀!……

这种哭唱,直至长大,走入生活的深处,才懂其味!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