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世界,有些花张扬热烈奔放,给人视觉上的浪漫主义,如樱花、玫瑰……有些花内敛细碎无闻,带给人暖心的现实主义,小麦花最具典型。
我的衣胞之地在乡村,我的童年少年时光在乡村,如今虽离开乡村在城里生活多年,但逢老家亲情婚丧嫁娶,我无论多忙,都抽空回老家一趟,一来不让发出热情邀请的主家扫兴,二是踏上西乡的土地尽情回味一下童年少年的乡土时光,借以慰藉在城里整日忙碌的心灵。
踏上西乡的土地,眼前片刻呈现一幅幅温暖的画面……蚕豆花开的季节,几个少年带着自家的狗,人占一条田埂,无需鸣哨开跑,心有灵犀一点通,少年与少年、少年与狗、狗与狗朝着田埂的尽头疯跑……这是最原始的竞技!春风和煦,网包里的打猪草已满,看看日头还早,索性一个个躺在草地上,头枕网包草,闻着草香,吹着口哨,对着天空漂浮的云发呆……这是最本真的天地人合一!皎洁的月光下,人家的草垛不时地钻出东张西望、神出鬼没的小脑袋,草屑沾满身不在乎,快速钻进另一个草垛洞,数不清的草垛和草洞,原本就是迷宫,增添了月光下捉迷藏无穷的乐趣……夜风吹过广袤的田野、河流、村庄,伴有时高时低母亲呼喊孩子乳名回家睡觉抑扬顿挫的声音,被喊到乳名的孩子,极不情愿地从草垛洞里爬出,嘟哝着,这么早回家睡觉,谁能睡着……这是最乐此不疲的游戏!
踏上西乡的土地,若是正逢麦苗拔节时节,眼前情不自禁地呈现父亲虔诚麦地的眼神……孩童的我,尽管每天疯玩于野外,看多了花花草草,却不知道小麦也开花,第一次目睹细碎密密匝匝或乳白或微黄的小麦花,是在麦田里理墒父亲稍作休息给我的指引,父亲笑眯眯地像一位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自豪地手一挥,尔后蹲下身,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剪起一柄正洒满白点黄点的小麦穗,很有耐心地对我说,这些白点黄点都是小麦开的花,花谢后,便长成挤满麦粒的麦穗呀!我第一次近距离端详一株麦子和小麦花,此时麦子经历了返青、起身、拔节,一株株亭亭玉立,挺拔的麦稞顶部,从叶子中间抽出孕育已久的麦穗,诚如我们这些在田野整日疯跑的孩子,跑着跑着,长高了个头,跑着跑着,唇上泛起一层茸毛,如麦穗顶着纤细的麦芒,此时虽还不能称作胡子,但有了成熟的雏形……
一年小麦花开的时日,我再次踏上西乡的土地,参加家族中一位长者的葬礼。长者的新坟安置在一片麦田之间,葬礼结束后,我突然想起已离开我们多年的父亲,不由自主地学着父亲观察小麦花的神情,蹲身端详一株株麦稞,我发现小麦花从麦穗中间开始,一路攀上,缀满整个麦穗,白如蚁,黄似卵,轻如尘,星星点点,闪闪发光,若不是近距离聚焦,就会错过轻盈灵巧、晶莹清透的小麦花开;开花的麦子像身怀六甲的村妇,不在乎自己的吃相,只要有益于胎儿的成长,将食物忘我地囊括口中……成片似海青绿开着小麦花的麦子,日夜不停地吮吸着晨光雨露,授粉、灌浆,半月有余,一月不到,每一挂饱满的麦穗将压弯了每一株麦秆,低垂、殷实、丰收的麦田,那是麦子集团对土地最崇高庄重的顶礼膜拜!
小麦花,远看无,近观密,白黄相间,温柔养眼,花开不为世人讴歌赞叹,只为麦收时节赢得一季又一季的丰收实在,这种品格像极了生活在西乡大地上的人们,默默无闻,无私、谦逊……